刘羡其实有一点想错了,作为二王三恪,除去洛阳人外,这其中的光荣,远远不是一个皇帝的嘲笑就能抹煞的。
在场大概有两三万人,在小丘之下,人多得令人发慌,而偏偏此时都在注视他们,骑士们都感有一些压力,在行军的同时也开始窃窃私语:
“哇,好多人!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哩!”
“这些都是难民吧,居然有这么多吗?”
“这只是第一波罢了,河东和平阳二郡有十万户人家,加上隐户和胡人,少说也有五十万人,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都立得端正些,在这时候,千万别丢了县君的脸面。”
刘羡并没有打断部下们的议论,他认为这能够消解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的紧张。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紧张,当年他在东宫和人火并的时候,两边的人其实加起来也就一千人。现在想到自己要面对上万人,而且是作为领袖,他也在竭力战胜自己心中的忐忑。
于是他也加入到和部下们的闲聊中。
刘羡先问随行来的冯翊兵曹掾蔡方,说道:“蔡曹掾,你说匈奴人会打仗吗?”
蔡方此前和刘羡并不相识,此时只是受了欧阳建的命令,暂时受刘羡差遣,所以他还是有些拘谨,徐徐回答道:
“不好说,刘县君,按理来说,承平数十年,这些匈奴人应该不会打仗。不过他们平日总还是有些游猎的传统,所谓的战阵之术,本身也是从游猎中发展出来的,得益于此,匈奴乱兵应该也知道一些战法。”
“由游猎发展的战法?会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那种依靠轻骑的速度优势,左右包抄,来回游射的战法。”
“你的意思是,匈奴人应该擅长游斗,不擅长勇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哈哈,那正好。”刘羡指着自己的部下们笑道,“我的这些县卒啊,有很多是马贼归降过来的,既擅长游斗,也擅长拼命,看来至少不会是劣势了。”
说罢,他转首看向薛兴,问道:“季达,你是河东人,可熟悉河东的地形吗?”
刘羡的本意是想借闲聊,分析一下己方与匈奴乱军之间的优劣,然后从天时地利人和等方面来说明自己占据优势,继而进一步鼓舞士气。他找薛兴谈话的由头,就是打算从地利着手。
不料话出口后,刘羡发现薛兴正望着一个地方愣愣出神,他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丘脚下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车队正横亘在拥挤的人群中,而其中有两个青年人,正在远处对着薛兴挥手。
刘羡拍了拍薛兴的肩膀,笑问道:“季达,这是你的家人么?”
薛兴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刘羡回应说:“啊,县君,是,那挥手的都是我兄弟,在他们后面那辆牛车上的,就是我家大人。”
“啊,那真是抱歉。”刘羡也朝那些青年人挥挥手,往后一看,果然又隐约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似乎也望向这边,他转首对薛兴笑道,“看来啊,我不得不要让你学一次大禹,过家门而不入了。”
“县君说笑了,这是军纪,也是为他们好,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呢?”
话是如此说,可薛兴的神情有些沉重。显然这场大乱来得令他猝不及防,家乡遭灾更使他心中悲伤。
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同时预感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薛兴本想着再在夏阳干满半年,就另谋前程,可那是为了避祸,本是很正当的理由,说出来也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但现在,河东大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自己的家人也被迫渡河到夏阳避难,许多亲朋都要仰赖县君,这就全然变成两回事了。
仰望着身旁这面旗帜,薛兴想,若是自己再离开,恐怕就要变成忘恩负义之徒了吧。
到时候,父亲和兄弟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一想到这点,薛兴就感到消极。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木已成舟,他难道还能放弃此前与汪万的约定吗?
前程与道德,时代与个体,价值与归宿,他心中纠结着这个事情,反复衡量得久了,再次对未来感到迷茫。
而刘羡看出薛兴有些心事,但也没放在心上。在这个年头,不只是薛兴,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作为领袖,他应该做的,是用自己的行为和意志来打消部下们的迷茫,故而也不逼问。
踏过丘陵后,刘羡挥鞭快速乘马向前,领着一干人等继续着自己的这第一次征程。他需要迅速地确认后部匈奴的近况,只有这样,才能决定接下来该采用什么样的对策。
这天气看起来随时会下雨,所以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在越过第一波难民所在的山谷后,他们紧接着越过了汾阴城,一路往东,路上不时可见拖家带口的难民,肉眼可见地能预测道:
接下来的龙门渡,可能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挤时期。
这仅仅是战乱的前奏,刘羡也忍不住回看自己扬起的旗帜,对自己默默道:刘怀冲,希望你对得起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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