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有风,天上下起了阴郁的小雨,这让屋檐下的燕子们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显然随着天气的寒冷,它们开始起了一些南飞的念头。
刘羡听着这些往日悦耳的声音,此刻只感到无限的焦躁。而旁边的李盛、郤安等人,看着他熬出血丝的眼神,也都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说话。
谁也不会想到,原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夜,竟然爆发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赵王长史孙秀暗中调令五百名全副武装的五斗米道信徒,潜入夏阳城,而后公然攻打夏阳县营与夏阳县府,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
若非刘羡及时赶到,孙秀就是干出屠城这样的事情来,恐怕也没什么意外的。所谓上面有人,死无对证,大概就是这个状况。
好在这一切还没有朝着最坏的情形变化,刘羡最终控制住了局面。
孙秀做梦也不会想到,刘羡并非是一般的县长,这个夏阳县几乎是刘羡从无到有重新打造出来的,所谓民心所向,浑然一体,刘羡仅仅是出现在夏阳城外,擂响了龙亭鞞鼓,就在极短的时间内,顺利动员了县外的五个亭,近四千名百姓。
这四千多名百姓听着动静,本来早就醒了,仅因为无人领导,惶恐不知所措。但一听闻县君有召,哪怕很多人也没有武器,是拿着锄头、菜刀,也要跟着刘羡去县北军营。
浩浩荡荡的火龙队伍出现在县营外时,教徒们惶恐不知所措,他们全身甲胄,装备精良,其实未尝没有一拼之力,但在县民的高声呼喊下,到底还是放下了兵器,被尽数俘虏。
可即使如此,这也足以称之为关中在秃发树机能投降后的第一大案。胡人叛乱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征西军司的内部发生上百人规模的火并,这毫无疑问是不能容忍的,必将在边疆产生深远的影响。
不过刘羡现在实在无心去想那些事情了。
他现在起身在屋外徘徊,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感到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在身体里跳动,一旦命运的审判来临,就将决定整个人是上升还是下坠。这像是八月枝头上的树叶,又像是初冬浓雾里的麻雀。
当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绿珠时,刘羡身体里顿时涌入一股令人绝望的麻木感,他立刻回想起了那一幕从来不愿回忆的噩梦,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好在与当年不同,绿珠脖颈处的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什么要害,她还有呼吸,只是纯粹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可失血到这种地步,也足以要人命了。紧急的包扎后,绿珠就发起了高烧,苍白的身体却烫的吓人。刘羡只好按照医疗的吩咐,一面煎药,一面请来几名侍女,让她们不断地用冷水擦拭绿珠的身体。可即使如此,绿珠的情形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让刘羡极为痛苦,根本无法安眠。而在这一夜之前,他已经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夜,算起来,已经有三天没有合眼了。张固等人也是担心他,就只好在旁边一直这么等着。
可这一熬几个时辰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李盛就起身劝导道:“县君还是早些歇息吧,照容弄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想要县君好好保重自己吗?”
张固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怀冲,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若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夫人、主公他们交代呢?”
但刘羡不为所动,他依旧在院前的屋檐下来回走动着,脚步声穿插着雨声,还有屋内的窸窸窣窣的擦拭声,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不安。
还是郤安想了办法,对刘羡说道:
“辟疾,如果你胸中不平,想要责怪谁的话,那就全怪我吧!”
“昨夜的事情,都怪我不察!这些人这么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竟然没有察觉出不对,才导致结果如此,这都是我的错!”
话音落地后,现场沉寂了一会儿,刘羡也止住了脚步,他睁开眼睛望着郤安,片刻后摇摇头,又来回踱起步来。
只是这一次,刘羡终于开口说:
“雉奴没必要如此说,孙秀的手续合情合理,如果是我在这里,恐怕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难以看破,何况是你呢?”
“我只是心中有些散乱,你们没有必要担心,都去歇息吧。”
可他的话根本无人相信,毕竟都是跟了刘羡一段时间的人,哪怕是李盛也看得出来,刘羡此刻的话语过于严肃,显然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散乱”。
而到底遮掩的是什么情绪,其实也不难猜,其实就是愤怒。
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背信弃义,阴谋设计后,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不愤怒。何况刘羡是一个内里极其习惯于冒险的人,他对于自我的寻常瑕疵尚且不能忍受,更别说如此被人挑衅底线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干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在场的三人都一时沉默了,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而在这个时候,李盛突兀地站出来,对刘羡说道:“主公,下命令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横空飞来一把钢刀,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而刘羡稍稍驻足,问他道:“下令,下什么命令?”
“当然是向孙秀报仇的命令!”李盛斩钉截铁地说道,“被人害妻伤民,可谓是奇耻大辱,主公应当效仿伍子胥,立刻向孙秀报仇!非如此不是大丈夫所为!”
“哦?”刘羡的眼睛中放出夺目的彩虹来,情不自禁地问道,“宾硕也这么想?”
他紧接着说道:“我打算积蓄半年,直接起事,你怎么看?”
这一句话说出口,其余两人都大为震惊,经此一变,刘羡连造反起事的心都起了么?虽然大家暗地里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显然刘羡从没有当出头鸟的计划。
李盛心中也是一动,但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迎着刘羡的话道:
“当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仅仅因为有困难就止步不前,那岂不是就是懦夫了吗?”
李盛的声音慷慨激昂,而刘羡则在一旁连连点头,听他继续道:“依我看,孙秀虽然是赵王长史,但他这两年横征暴敛,不得民心至极,而主公是著名的贤人,深得夏阳民心,而关中上下亦有耳闻。这可谓德胜!”
“而孙秀精于阴谋,短于用兵,此番如此出其不意地奇袭夏阳,都能被主公击败,可见其不知兵甚矣。反观主公,饱读兵书,身经数战,麾下又有数百精于抢掠之马贼,可谓是既有智胜,又有力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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