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兴到来的时候,差不多已是辰时。在场的人已经只剩下刘羡、斛摩根、贺干临,斛摩兰和贺干染的家人,还有陶渠亭的亭长亭吏。
与他同来的还有张固及几十名预防暴乱的县卒,但未料到现场已经为刘羡所控制了。
刘羡见薛兴到来,当即露出微笑,指着他对众人说:“夏阳的赵广汉来了!”
此时薛兴刚刚下马,他闻言连忙推辞说:“县君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吏罢了。”
赵广汉是前汉时的名臣,据说他断狱如神,一生判过的案件多达上千起,深得百姓爱戴。后来被汉宣帝重用,一度担任京兆尹。而薛兴此时不过是一个县的狱司空,在这个寒族高门难以逾越的年代,他最大的奢望,也就是能担当一个太守罢了,怎么会把自己和前汉名臣相提并论呢?
但刘羡却鼓励道:“欸,不要自暴自弃,赵广汉当年,不也就是个郡吏吗?你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说罢,又对着涉案的胡人们道:“你们要如实阐述案情,我的这位狱司空,双眼如炬,什么谎话都骗不过他。”
薛兴听了有些好笑,心里又有些感动。在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后,他已经对这位安乐公世子有了真切的认识,刘羡不仅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也是一个坦荡苛刻的人,能得到他的认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因此他也相信,薛勇的死并没有什么蹊跷,是光明正大的,并没有什么阴谋。自己能和这样一位县君共事,实在是一件幸事,应该分外珍惜。
只不过他口头上还是说:“尽力而为罢了。”
然后薛兴开始了调查。
话说回到这件案子,其实案件的起因、时间、经过都很清晰。
斛摩兰和贺干染结有宿怨,然后在事发的当天,两人都在后山上劈柴,这点哪怕是贺干染都承认的。而在当天夜晚,斛摩兰的儿子们见父亲久不归家,就上山寻找,结果发现了斛摩兰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一旁还有一根染血的木棍。
按照一般逻辑来推理,怎么看,都只有贺干染有作案嫌疑。毕竟他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能力,还在作案现场出现过,几乎没有第二个怀疑人选了。
但薛兴还是秉持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没有先下定论,而是说道:“先带我去死人的地方看看吧。”
斛摩兰遇害的地方在一处山坡,因为是秋季的缘故,这里满地都是落叶,人们踩在上面,不停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斛摩兰的儿子斛摩田,指着一颗砍了一半的柏木说:“当时我是在这里发现阿父的,他倒在树下,满头是血。显然是在砍树的时候,贺干染趁他不备,突然打了他一下,就把他打死了。”
斛摩田一说完,他随行的几个兄弟都连声说是。
而贺干染则矢口否认,说自己根本没到这里来过。
刘羡眼见双方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赶紧出面制止,而后转身问薛兴道:“季达,你看出什么没有?”
薛兴正围着被砍的柏木溜达,听到刘羡的问话后,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低头沉思。
在场的众人见状,多露出烦躁的表情来,他们不知道这位狱司空能看出些什么,也不相信他能做到,只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谁知片刻后,薛兴突然抬起头,问斛摩田道:“你父亲耳力如何?不会是个聋子吧?”
斛摩田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案子跟耳力有什么关系?又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勇士的荣誉,这让他有些愤怒,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斛摩田不好发作,闷声回答说:“我父亲耳力好得很,方圆五十步的声音,哪怕是露珠滴落,他都清晰可闻。”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回答立马带来了麻烦。
薛兴立刻反问道:“那就奇怪了,这里到处是落叶,人走在上面,必然会发出不小的响声。如果有人要走到你阿父身后偷袭,他耳力又好,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呢?”
此言一出,在场的胡人们都愣住了。对啊?他们刚刚上山时,还觉得树叶声吵闹,听力极好的斛摩兰,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呢?
薛兴继续说道:“而且按理来说,这位贺干君是来砍柴的,他当天手里应该有柴刀,为什么不用柴刀杀人,而要用木棍呢?万一一下没打中,或者打不死人,斛摩兰拿柴刀反击,他岂不是反要受害?”
“而他杀了人,又为什么不处理尸体呢?如果把尸体扔到哪个坑里埋了,应该现在都发现不了吧!”
“从这些种种的疑点来看,我认为贺干君反而没有杀人的嫌疑。”
胡人们生性淳朴,直来直往,基本上只从爱恨情仇的角度来考虑。像薛兴这种还原作案环境和作案条件的思路,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识过,此时听到薛兴说的种种疑点,无不面面相觑,继而恍然大悟。
此时贺干染已经觉得沉冤昭雪,满脸喜色,而斛摩田则满头大汗,质疑道:
“薛司空,可除了他,还有谁会杀我阿父?没有人了啊!”
薛兴道:“世上无绝对,哪有这么肯定的事情?莫非你还有知道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斛摩田就闭嘴了。
而后薛兴说:“有些事情,活人说不一定说实话,但死人是不会说假话的。斛摩君的尸骨还没下葬吧?”
“没有。”
“那就去灵堂吧,我看看尸骨,说不定就会水落石出了。”
他这番话,又让在场众人不明所以,什么叫死人不会说假话?难道他还会通灵不成?
但听过方才的言语后,已经没有人会去质疑薛兴。于是一行人立刻下山,往斛摩兰的家里赶。
抵达灵堂后,薛兴也没什么顾忌,当即就打开了棺材,察看斛摩兰的尸体。
在翻看过死者凹下去的后脑后,薛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也顾不上死者家属的抗议,当即就对着凹陷处划了一下,把头骨上的皮肉一齐割开,然后用刀锋在上面反复剐蹭,在一片恶臭味道中,这剐蹭声实在是令人胆寒。
可面对如此可怖的场景,薛兴脸色却丝毫不变,只过了一刻,他心中有了答案,便收起了短刀,然后找主人借了一盆水,先清洗刀锋,然后清洗双手。最后用绢布擦着手,对在一旁等待的刘羡说道:“县君,可以抓人了。”
“哦?”刘羡笑问,“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薛兴答道:“没有凶手,这个斛摩兰是脑溢血而死,其子斛摩田是借机诬告邻居。”
话音一落,斛摩田等人转头就想跑。谁知张固带来的县卒反应更快,他们稍有动作,县卒们就紧跟着拿刀堵住门口,将然后就这几兄弟团团围住。
面对着这样明晃晃的刀光,其首领斛摩根的脸色也变了。毕竟按照亲疏关系来说,斛摩兰是他的堂弟,这几个人也算是他的堂侄。于情于理,他不能旁观坐视,故而他当即站出来,替人辩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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