驺虞,是中国上古神话中的仁兽,在传说中它是一种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尾巴很长的动物。据说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不是自然死亡的生物不吃。所以皇室将驺虞画到旗帜上,用以皇帝传止兵、退兵之旨。
如今宫中派人打出驺虞幡,就是公然否认司马玮作为北军中候的权威,而且声称他矫诏,更是极为严重的指控,几乎与造反等同。这也就意味着,贾后是打算和司马玮不死不休了。
对于贾后的这般反应,司马玮完全没有料到,更别说正常应对了,他条件反射地说:“这是皇后的阴谋!我怀中就有皇后的密诏,怎么会是矫诏!”
但并没有人听取他的想法,前面甲士人群中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了,“楚王矫诏”四个字正如同飞雁般迅速传播,一传十,十传百,而在见到宣武场前白底黑纹的驺虞幡后,军士们没有任何犹豫,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离去。
这场面就好像是春水洪潮冲碎坚冰,原本严整的军阵轻松碎裂,并且不断向整个军阵蔓延。除去进城搜捕和看守宫门的军士外,宣武场的士兵还有大约八万多人,可此时,这些国家最重要的中坚力量,却像突然打了一场败仗一样,丢盔卸甲,纷乱的脚步声席卷起烟尘,然后剩下一地狼藉,那些象征军队荣誉的旗帜也都七倒八歪地倒在地上,踩满了脚印。
在这个过程中,司马玮也清醒过来,他试图让自己的亲信去阻止军队的继续溃散,大声宣扬着:“皇后谋反!皇后谋反!”
但结果是徒劳的,这点声音在奔走的人群中只不过是转眼湮灭的水花,很快就消失了,大部分传信的人,见事不可为,也就紧跟着跑走了。
司马玮又试图呼唤自己的兄弟们,以藩王的权威来稳住阵脚:
“长沙王呢?快让长沙王来见我!”
“十五殿下一开始就被御史裹挟了,早就走了!”
“十三弟(司马遐)呢?我不是让他处决完卫瓘后,立刻回来吗?”
“十三殿下根本就没回来,可能也被拦住了!”
连最支持司马玮的两位兄弟都如此表现,其余的人更不必问了。司马玮来时气势汹汹,以为手握十万禁军,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可现在他才骇然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不过是沙筑的城堡,轻轻一推,就尽数轰然倒塌了。
随着离开的军士越来越多,他原本混乱的心也冷静了下来,他突然记起了刚才做的梦,于是能够平淡地看向人们的奔逃了。
说白了,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掌控过这支军队,这个结果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从司马玮同意和贾后联手,动武诛杀司马亮的时候,败局就已经完全注定了。
从头到尾,司马玮就没有过成功的机会,只是他这一生太过顺遂了,也导致他太过自信,根本没有认真审视过这一点。
而现在,他彻底失败了,失败意味着结束和死亡,同时也意味着孤独和寂寞,没有人会想和失败者站在一起。
之前他在王府内养了数百名死士,可现在,别说死士了,司马玮用目光扫过整个宣武场,除去一些鸟雀停留在门楼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安静得仿佛被海浪洗刷过的沙滩,天地间仅有寂寥的叶落声。连宫中派来宣旨停战的人,都领着驺虞幡回去了。
现在,贾后应该会派人去抓捕自己的党羽,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最后再来抓捕他。
也就是说,眼下,就是楚王司马玮最后自由的时刻了。
司马玮仰起头打量天空,看着天上炽热的太阳,偌大的一个世界,除了阳光外,他竟然感受不到温度。
“我走得太远了。”司马玮喃喃道,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原来梦中的他对此也早有预感。
“但我还是司马家的男儿。”司马玮开始踱步起来,自言自语道,“即使失败了,我也要表现出一个司马家男儿的气度,绝不能有辱祖先的颜面。”
“我要作为一个贤王,昂首挺胸地面对死亡,用笑容来回应百姓,用嘲讽来攻击敌人。”
“我可以被打败,却不应被击垮!这是我作为武帝子孙,必然的责任!”
这么说着,他下定了决心,立住了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宣武场门前。
空荡荡的街道上,万物生机依旧,柳叶绿丝飞舞,街角丁香花星星点点,两只野猫趴在对面的墙头,慵懒地看向他,而后无聊地“喵”了一声,似乎对这场面很不满似的。
但眼前还剩下一个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小童,司马玮认得他,是给自己驾牛车的奴仆陈余。
少年拿着牛鞭,战战兢兢地站在华丽的牛车前,稚嫩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对司马玮行礼磕头说:“殿下平安。”
若放在以往,司马玮根本不会关注陈余,但此时他却想起童年的自己,不禁对少年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我已经不是殿下了。”
“可殿下就是殿下。”
“大家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太康八年时大饥荒,小人全家都饿死了,是殿下买了我,我才活下来。那年以后,殿下就是我的亲人,王府就是我的家,殿下要我走,我能去哪里呢?”
很显然,陈余是想挺直了身子说些鼓舞司马玮的话,但他显然克制不了眼中的恐惧,还有对未来的恐慌。
司马玮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到牛车上,仰望着天空说:“你不知道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
“殿下不去见妻儿最后一面吗?”
司马玮今年二十一,已经成了婚,有三个孩子,但他却摆摆手道:“见了让他们伤心吗?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那殿下总有想去的地方吧,总不能就呆在这里吧。”
司马玮一时没有吭声,他其实也在想,自己要不要再结束前去看看一些朋友,但是一时间,他却感到迷茫,不知道该拜访谁,连亲兄弟都逃了,又有哪些朋友可信呢?
这个时候,司马玮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奉承自己的时候很生硬,反驳自己的时候倒很流畅。他不禁失笑了起来,继而坐起身,对陈余说:“你知道安乐公府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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