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本意是讥讽,但对于刘羡来说,却是切身体会,他道:“杨济能被先帝重用,自然不会是无能之人,相比之下,宫中的宿卫确实没有太多经验,但总也是尽心了。”
“尽心?或许吧。”司马遹笑了笑,他没有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毕竟东宫有四千宿卫,可除了昨夜临时征召的宿卫外,其余大部分宫卫都在隔岸观火,虽然这可以理解,毕竟事关生死。但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从今天开始,一大批宫卫军官将要论罪处置。
司马遹继续说回杨济,他道:“杨公的本事可不止这么点,方才孟中郎和我说,杨公他杀掉了看守府邸的眼线,然后在沿路数千人的戒严巡逻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穿了过去,而后突袭东宫。真是骇人啊!哪怕是魏武再世,用兵也达不到这等境界吧。”
“孟中郎,是你亲手杀了杨骏,也是你来救了我,说来,你也是一个知兵之人了,你说说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孟观哑然,良久才说道:“殿下,有时候用兵,不止是看兵法高低,有时候也看运气。”
“运气?”
“兵法中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里面的天时便包含有运气。”
“殿下,无论是再强的将领,他们也不可能谋算到战事中的一切细节,有时候成败也必须得靠运气。比如魏武帝曹操,他虽然在官渡之战取胜,但不得不承认,其中许攸来投是他不可或缺的运气。又比如周瑜赤壁大战,如果没有等到东风的运气,他也就不能纵火击败曹操的水军。其实所有的战事都这样,三分在人算,剩下的七分都在运气。”
司马遹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所以,孟中郎的意思是……杨济能够领着乱军越过层层戒严与搜查,还有那么显眼的一个巨人,直接攻打到东宫,靠的都是运气?”
而孟观也脸色不变,他冷静地回答道:“确实是运气,右军将军裴頠在接管左军后,听说杨骏的幕僚们大多数往宫中去了,便借调了一部分禁军前去收捕,结果打乱了布置,正好出了疏漏。”
“正好?”
孟观又道:“如果太子坚持说,不是运气的话,那就是另一个答案。”
“在城东和城西间的禁军里,不管是出于畏惧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巡逻的五千禁军里有人,或者说,全部,故意放纵杨济通过,以此来胁迫东宫,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司马遹注视着孟观没有说话,而一旁的众人也神色紧张,不敢多说半个字。
刘羡听出来了,这次东宫夜袭,看来是杨济自己得到了杨骏府邸被攻打的消息后,铤而走险,直接带领自己的死士来奔袭东宫,想要绝地反击。
可奇怪的是,不知是他自己从哪里得到了情报,买通了什么人,还是禁军中有人响应,反正,他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到了东宫,并且一度险些擒获太子。
现在杨济已死,他的那些死士也尽数为他殉葬,战乱是平息了,但是他是怎么打到东宫的,却成为了一个谜。
可对于司马遹来说,这个谜却是不可不解开的,毕竟,他无法用运气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越过一条街可能是运气,越过两条街也可能是运气,可杨济是生生从城西越到了城东,横跨整座洛阳城,这怎么能用运气来解释?一定是幕后有人设计谋害司马遹,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而另一方面来说,司马遹又不能解开这个谜。
首先,他还太过年轻,势力根基都太过浅薄,根本不可能将这件事查清;其次,这个事件波及的人实在太广,五千人里面,有多少士族官僚,有多少宗室俊彦,若真闹起来,把这些人都波及进去,可能会得罪太多人,这个成本是司马遹不能承受的;最后,眼下不管想谋算他的势力是谁,都必然不是小势力,一旦公开决裂,太子能否取胜,也是一个问题。
孟观显然知道司马遹的窘境,他现在刚刚在倒杨中立下大功,还未封赏,实在不想另生事端,所以方才那些话的意思,也是劝司马遹隐忍为上。
司马遹笑了笑,他说:“好,好,看来杨济真的是有好运气,真羡慕啊,如果我几时也有这等好运气便好了……”
说罢,司马遹起身长叹,走到刘羡身前,掂了掂刘羡的伤臂,继而说道:“我欠你一条命,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找我,我一定会帮你一把。”
“你现在也不用着急做什么事,今天的功劳,我已经给你报上去了,这点论功行赏的权力,我还是有的,我已经通知了你的家人,等会就有牛车来接你回去……”
这么说着,他也无意再在这里多谈,只是让秦医疗把养伤的药方写下,又配了几副草药,就很快出殿去了。
剩下的同僚们也都吹捧了刘羡一番,便紧随太子而去。
只有孟观停留下来,对刘羡叹道:“怀冲,我当日没有听取你的建议,你不会怪我吧?”
刘羡知道,孟观说的是密谋政变草案的时候,孟观未采纳刘羡加强东宫防御的建议,最后才酿成了这一次意外之祸。
他回答说:“是孟兄一箭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会怪您呢?”
孟观的神色缓和下来,他祝福道:“好好养病,虽然有这么一出意外,但我们大获全胜,好日子就要来了,以后有的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是的,政变已经基本结束,楚王一党在此次政变中获得了全面胜利。但在经过了东宫夜袭后,刘羡却忍不住想:倒杨本是一次众人支持、完美无缺的计划,最后竟弄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那司马玮想要接管朝政,就会如预想中的那么顺利吗?
而且,根据司马遹的表现,刘羡对于此次帮助杨济奇袭东宫的势力,也隐隐有了猜测。
沉思间,殿内又只剩下刘羡一个人了,他将这些心事放下后,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门外的景色,毕竟他现在有半年带薪假了,也不用急着想这些。
不料余光瞟到门框时,刘羡偶遇了一个好奇的眼神,这让他一愣,还未用心去看,公主就如蝴蝶受惊般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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