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在侧席坐定后,王敦向正面的少年复命,显然他就是当今的皇孙,广陵王司马遹了。
“你就是安乐公世子?”司马遹肆无忌惮地看着刘羡。
他看了一会儿后,对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笑道:“你长得不错,来,我赏你一杯蜜酒。”
不料年长的老文士挥挥手,制止了广陵王,哑着嗓子劝说道:“殿下不要说这种以貌取人的话,也不要因此而随意赏赐,为君之道,多在一个慎字,凡事要多想,不要单从个人的好恶考虑。”
“还有,既然是见臣属的时候,也要保持尊重和诚意,尤其要停下歌舞。”
说到这,他又低首对身后的美女们说道:“殿下有公务要谈,你们先下去吧。”
“啊……是。”
等舞女们退下后,老人才转首对刘羡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殿下的王傅刘寔,这位是府中的文学杨准。”
刘羡连忙向两人行礼。
刘寔他知道,是曹魏立国时就活着的老人了。于今有七十岁,历经魏明帝、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各个时期,当过司马昭的参军,算是个五朝元老,很受世人尊敬。
而杨准则是与嵇绍、山简齐名的中生代名士,在中书省、尚书省都待过,深得天子信任。众人都说他要当上尚书,没想到被调到广陵王府中了。
但司马遹却对这些规矩很不感冒,他说道:“老师,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杯蜜酒罢了。”
刘寔不让他赐给刘羡,司马遹便干脆举了酒盏,自己一口饮尽。
饮完后,他突然站起身,前跨一步。让在场的几人都吃了一惊。又见广陵王刷地扬开手中的扇子,唱道: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脩翼无卑栖,远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奋此千里足……
他用男儿初成的声音朗朗唱了起来。
“好了,殿下这样,怎么算有人君之相?”虽然是举起手批评,但刘寔的面容却是笑着的。
“老头子,你不喜欢这首诗?”少年立住,对刘羡道:“说起来,我听说你文章不错,你是来给我写文的吗?”
“在下不才,略懂一些文章,但是却不是府上的文学。”刘羡回答道。他产生了一个异样的感觉:这位皇孙非常有主见,说不定自己影响不了他,反而会被反过来影响……“我是帮殿下处理庶务的,如果处理完后有空,我略懂一些曲乐,不妨吹奏给殿下听。”
“哼!我可是广陵王!”
“殿下何意?”
“没听老头子在旁边说吗?喜欢这些,没有人君之相!”
“哦。”
“身为广陵王,未来的太子,一要通经史,二要知律法,三要学兵法,四要懂人情。对吗,老头子?”
“是。”
“刚刚那些歌女舞蹈什么的,我都是闲着没事才玩一玩,可我真正喜欢的不是这些,而是别的……”
“那您喜欢什么呢?”
“第一,算账。”
“啊?”
“第二,只手掂重。”
“掂重?”
“嗯。你没试过吧?我喜欢没事就掂量一件事物的轻重,连一丝一毫都不会出错。这样练得一身明察秋毫的本领,以后当皇帝,什么事写成奏章一交上来,我也就能知道这件事的分量。”
司马遹正说到这里,刘寔拿起扇子拍了拍桌案。
“这也不能说啊,罢了罢了。”
他又饮了一杯酒,自若说道:“五叔把你派到我这里,是想得到我反杨的支持吧?”
司马遹如此简单直接地点出了刘羡的目的,让刘羡心中一惊,他拿不准这话是司马遹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人教导,所以就只简单回答道:“楚王殿下只有对社稷与殿下的一颗忠心。”
“忠心,忠心……”司马遹念了几遍,最后突然笑道:“嘻嘻,也确实是忠心,我可以答应你。”
他叹道:“杨骏把人缘混成这幅鬼样,还想着辅政,大概是熊胆酒喝多了。”
说到这,他眉毛倒竖起来,眼睛里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接着道:“但眼下的朝局,可不是杀一个杨骏就能解决的,病结并不在这里……”这时他又受到刘寔的责备,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罢了罢了。”司马遹起身道,“老头子,我读会书,你有什么安排,自己跟他讲吧!”
刘羡就这么跟着刘寔走出了房门,走到回廊里,刘寔并没有对刘羡交代什么,而是先问刘羡道:“你觉得我们殿下怎么样?”
“目空一切,聪明过人。”
“仅仅如此吗?”
“眼中的光芒非比寻常……”刘羡话未说完,刘寔便接口道:“天子曾经说过,殿下的聪慧可直追宣皇帝……他是整个大晋的希望,不是吗?”
刘羡反应过来,王傅是在敲打自己,希望自己忘却楚王府的出身,专心为广陵王尽忠,如此才有一个好的前程。
于是他很自然地表态道:“臣子当然该为天子效力。”
但刘羡的心中则想:这样聪明的皇孙,熬得到继位登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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