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王府的宴席一直开到申时才结束,刘羡又骑了马返回安乐公府,不料走到府邸前的小巷时,赫然看见阿符勒在门口等候,他满脸都写着兴奋和志得意满,明眼人一看便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而且相信后面会有更好的好事。
“嚯!”刘羡下了马,在阿符勒面前站定,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一去,怎么也要十来日,怎么,一天就凑够一百人了?”
“当然没有。”阿符勒挺着腰,顺理成章地说道,“但是也很接近了。”
“很接近是什么意思,凑够九十人了?”
“不是,”阿符勒给出了答案,“我今天见了一个人,他马上就要答应了!”
一个人?刘羡有些啼笑皆非,有时候他也确实不明白,这个羯胡少年的自信到底来自于哪儿,如果勇气能够论斤卖,阿符勒大概也能修一座金谷园吧,刘羡很欣赏这种品质,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绷着脸,说道:
“马上要答应,不就是还没答应?你一个人都没找到,也敢来找我?”
而阿符勒依旧笑嘻嘻的:“世上最难的就是从零到一,一有了,一百还会远吗?”
“我听着这话像是,人只要建一层楼,就一定能建好一百层楼,可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百层高楼。”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阿符勒拉长了音调,话锋一转道,“还是先用膳吧,用完膳后,我们细谈,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讲。”
阿符勒还是头次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他认真的时候,双眉微微隆起,就像老虎盘踞山冈,蕴含着能撕碎人的暴戾,这让刘羡心头一震,便也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微微颔首,沉默着踏入府邸。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经暗了,刘羡让阿萝还有郤、张等人都早些歇息,自己则专门找了一间偏僻的厢房,点了灯,再找阿符勒一起进来。此时正值盛夏,关了门后,屋内显得极为闷热,门外的知了和麻雀又叫嚷个不停,很容易让人烦躁。
可对于屋内的两人而言,他们似无所感,神情严肃庄正,心底更是如冰雪一样清净。因为他们明白,能够排除外物的干扰,是成就大业的第一要务。
烛火摇曳下,刘羡注视着阿符勒背后的阴影,沉默良久后,问道:“你今日一行,到底有什么收获?”
阿符勒回答得很快:“我找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确实找到了一个人。”阿符勒注视着燃烧的灯芯,悠悠道,“但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只要他答应入伙,别说再找来一百个人,就是两百个,三百个,也不在话下。”
“喔?”刘羡大感意外,他原本以为,石勒会去搞些坑蒙拐骗的伎俩,以他的能耐和口才,拐来一百个人,虽然难度很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料此时听起来,他似乎走了另一条路,找到了一位贵人。
这可不是条好路子,士族之间互通款曲,调一百个人确实不难,可一旦找的人不对,消息泄露给了石崇,麻烦可就大了!刘羡心中激荡不已,但他没有爆发出来,而是暗自琢磨备案的同时,又问道:“你找的是谁,靠谱吗?又和他说了多少?”
阿符勒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低声道:“放心吧,我找的这个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就算他不同意加入,也绝对会替我们保守秘密。”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洛阳人,他虽然权势极大,却是我的同乡,我的同族。”
洛阳还有这样的胡人?自己怎么没听说过?刘羡感到非常疑惑,他想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认识里,可能确实还存在着盲区,于是就放下矜持,径直问道:“到底是谁?”
“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见他了。”阿符勒没有直接说出名字,相反,他表现出了非常谨慎的态度,从桌案前起身,徘徊了片刻后,方才说道:
“刘羡,我很感激你,我进京以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按理来讲,这事与你无关,我不该拉你下水,但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人。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去劫一次金谷园,你答不答应?”
“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此打住,明早就走,纯当没有来过。而你若答应,我们就要好好谋划了。”
说到这,阿符勒站定了,居高临下地直视刘羡,两眼爆发出摄人的气焰,仿佛熊熊的烈火,要将一切燃尽。但刘羡回以平静的直视,正如窗外的月亮,无论火焰如何燃烧,他仍然静静地放射光芒。
“有趣。”刘羡笑道,如果说原本他的心中是对阿符勒产生了欣赏,并且交杂有对石崇金谷园的厌恶,那么在现在,他的心里则是在涌动着好胜心。
从小到大,刘羡遇到了很多好的长辈,好的老师,但在同辈之中,还从没有哪怕一个人,能够激起他的胜负欲。可现在,面对这个不识字的羯胡少年,他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奇妙波动: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和这位同龄人一较高下,证明谁才是更强的一方!哪怕这胜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刘羡几乎没有犹豫,非常流畅地就答应道:“好啊!打劫金谷园,这样的趣事,怎能少得了我?但你也要答应我,我提出的要求,你必须满足,绝不能任性而为。如果你不能满足,我就中途退出,哪怕将你出卖,你也莫怨我!”
“哈哈哈,好!痛快!”阿符勒伸出拳头,对刘羡道:“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这样,两只拳头碰在一起,立下了约定。
约定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见那位能在洛阳中召集几百人的胡人。
第二日一早,刘羡起得极早,他没有和阿萝多透露什么,只说有事情去做,而后就匆匆与阿符勒离开了府门。
走在路上的时候,刘羡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自己正在做一个非常冒险的行为。
说到底,刘羡也就才和阿符勒见了三次面,并不知根知底,而现在,自己要去跟他去见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然后讨论如何去抢劫当世第一首富的家产。先不说能不能成功,要是被父亲刘恂知道,他大概会觉得,自己更可能是要被人拐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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