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刘羡开始在混沌中飘浮,不断地向前走,没有理由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个白点,而后渐渐放大,化作一块斑斓的光影,其中好似是他目前简短人生中经历的所有人和事,许多人的耳语与神情一一浮现其中,极为繁复与纷乱。但刘羡的神情极为沉静,他站在光影前,静静地等这一切掠过。
而后,光影化为镜子,在镜子前,他看到了自己。
这是另一个自己,两者拥有同一个感知,同一个灵魂,只是在现在,两者在梦中面对面,相互审视。
他听见自己问:
“你有什么烦恼?”
刘羡没有回答,但他立刻想起贾谧、石超等人,随后涌出一阵苦恼的情绪。
他当即听见自己回复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和他们厮混,挡得过一时,挡不过一世。”
“有时候人生走捷径,就如同借债,眼下活得潇洒,以后却难以偿还。”
“该去找些新的朋友,一些志同道合的,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
……
等刘羡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外面天色朦胧,还没有大亮。
此前的错觉已经散去了,刘羡能清晰地看见,阿萝正睡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她轻柔的呼吸声,就像柳枝拂过他的脖颈,痒痒的。刘羡小心翼翼地把妻子的手挪开,而后披了衣服到庭院里吹风。
人醒了之后,梦中情形,依然历历在目。他在心中回想着那几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了。
突然间,王七跑来找刘羡,气喘吁吁地说:“公子,外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刘羡有些奇怪,虽然天亮了,但太阳尚未露头,显然还未到辰时。这个时候有人找自己,此前又没有打招呼,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是不是老师生了病,或是阮家遭了什么灾?
王七摇头道:“不认识,但是衣物极其华丽,好像是宫里来的。”
“宫里来的?”刘羡一愣,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往厅里赶。
刚一进门,原本坐着的客人霍地立身而起,恭谨地施礼道:“在下始平王舍人歧盛,参见安乐公世子。”
歧盛?始平王?刘羡想了想,记起一年多前,自己曾在老师陈寿处见过。他应该叫司马玮,相比于同日来的两位皇子,他虽说口无遮拦,但也因此不拘小节,惹人亲近。不过两人应该只见过那一面,怎么会在时隔这么多年后,突然派舍人来见自己呢?
再去打量这位始平王府舍人歧盛,他比自己应该也就大个两三岁,虽说已在蓄须,但还是显得非常年轻。抿着一对刻薄的嘴唇,一双细长眼睛上下打探,有股非常精明的味道。
刘羡回礼道:“歧君客气了,我还是白衣之身,请坐。”
两人落座,刘羡就问道:“不知歧君有何事指教?”
歧盛则非常恭谨诚恳地俯首说道:“我这次来拜见世子,并非是指教什么,而是受了主上的命令来的。”
“命令?”
“准确地说,是天子的诏令。”
见刘羡一怔,歧盛紧跟着解释道:“世子不知,近几年来,天子非常关注诸位皇子的学业,以为一人难成学,成学重在友不在书,所以便下令太常府,每年从国子学中,挑选有真才实学的学生,到诸王府中做伴读。”
“如此一来,皇子得到了好友,学生得到了门荫,可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而这些年世子先是守孝,又拜在名师门下,可以说是声名鹊起,太常府就把世子的名字报上去,选到我们始平王府上了。”
刘羡想到自己方才的梦,不由暗自遐想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在想后面怎么摆脱贾谧他们,现在就送来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他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我知道了,歧君过来,是邀我一起过去的吗?”
歧盛顿时起身,笑言道:“正是,诏令是昨天下的。本来按照惯例,还要下发到国子学后再来通知您,但殿下得知消息后,非常高兴,说世子是贵客,定要我今天就带世子过去。”
“这样啊。”刘羡指着自己说道,“那歧君也看到了,我现在刚起不久,既没有梳洗,也没有用早膳,请歧君稍等片刻,我整理一番后,再随歧君过去。”
“这我当然等得,世子请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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