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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汴京少年行

一双手拂起寸金寸锦的帷幔,隔着雕花香木的栏杆,皇帝向下看去。

楼下有几人站在门口,其中有个锦衣小胖子嗓门格外大,跟着下来一个披着墨色氅衣的年轻人,肤色皎白,遥遥一看瞧不出相貌,只能看出身上沉静隽永之气。接着又走下来几个年纪轻的女孩。

几个少年人凑在一处,嘻嘻闹闹着出门,身上的衣裳都没大披好。

看着那格外出挑的年轻人走进门外的冬雪里,皇帝收回视线。

梁师成侍立一旁。

他一身鼠灰色的衣裳,寻常富贵人家仆从打扮。见到皇帝瞧着外边,细声细语,声音带笑:

“这帮少年人,闹闹吵吵的,总算走了。”

皇帝放下手中雪白的扇面,这折扇是东边进贡过来的,他瞧着有趣,又觉着风雅非常,于是留下来准备题字。

他道:“少年心性,向来热闹,倒是不让人觉着烦。”

一双素白的纤手研墨,一个女子放下帷幔,笑问。

“十一郎可想好了题什么字?”

十一郎是赵佶的排行,他不欲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假托了赵家十一郎的名头,只说自己是个有功名的书生。

赵佶笑了笑。

他抬笔蘸墨,没用自己惯用的瘦金体,而是写了一行风雅的行书,只有笔墨流转间,还有平日御笔题书的凌厉和气魄。

率直潇洒,笔酣墨饱。

……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赵氏十一郎,政和元年正月初七留墨。”

……

女子微微偏头,欣赏着上面的好字,忽然笑道:

“这太白诗是好,只是此时却不是春日,没有落花。樊楼的东家也没有请来胡女弹唱作舞,所以也没有胡姬。”

“十一郎果真是好字。”

梁师成也在赞叹,声音温和,语带笑意,“没有胡姬,却有名满汴梁的李大家。”

李师师笑了起来。

她成名已久,纵然年纪轻,却不会被这样的恭维蒙住心肠。

她为这赵家阿郎卷帘,方才见到一格外高挑出众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回想了一想方才遥遥一瞥所见的气度,只一个人站在那里,与朋友说话,却已经压住唐时五陵高门子弟们的俊气。

赵官家也在瞧自己扇面上的笔墨。

方才被那些年轻人吵闹了许久,提笔写下唐时李青莲这首《少年行》,如今一看,写的格外好。

他取来私印,用白玉片卷动里面的草麻油,捶打朱色印泥,印在上面。

皇帝看向梁师成,问:“刚才那被叫了两三次的就是李浔?”

梁师成躬身点头,“回十一郎的话,就是李浔。”

赵官家点了点头,再向外面去瞧,却不见那些年轻人的身影,应当不知去哪戏耍去了。

回想起三哥儿这几个月的言谈。

他道:“确实格外不凡。”

见到他们说起方才楼下那一群年轻人,又聊了许久,李师师这才主动问:“李浔,是方才的哪位?”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手下动作。

小心把题字的扇面与扇骨串起来,用米浆小心翼翼点在折扇两侧,仔细铺顺平整,不轻慢辱没了这样的好字。

梁师成瞧了瞧官家。

笑着说:“就是生得最高的那位,不知李大家有没有瞧清楚,一眼望去,最打眼的就是他。”

见到李娘子似懂非懂,也不知记不记得的模样,梁师成又提起一事,说:

“十一郎和李大家可想去瞧宝箓宫外的花灯?如今的东家又架起了一片彩灯,绵延上里路,听说还有一盏灯王,最华美非常,已经在外边挂了几日,还没有人猜出灯谜。”

赵官家眉头轻轻一挑。

“哦?”

梁师成笑着,为皇帝介绍说:“听闻那花灯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原本东家没想拿出那灯王,想留着给自家子孙。只是原先的琉璃塔碎了,缺少打眼的噱头,只得抬出传家的宝贝。”

“那灯王存在宝库里,只有每日花钱最多的销金客才能瞧见,等闲不教寻常人看到。只是正月灯会的规矩在这,东家必须让人把谜面分享出去,若是有人能猜出谜底,他们再不甘愿,也只得双手奉上。”

李娘子好奇问:“是什么谜面?”

梁师成懊悔地一拍脑袋,陪笑说:“小人却没有查到,要不使个人去,让腿脚快的去瞧瞧,回来说给二位听?”

扇子上的米浆已干,皇帝随手收好折扇。

起身道:“不必了,我们去瞧瞧。”

若只是寻常的花灯,还不会让他移步,但这灯王说的这样厉害,那谜面有许多人都没解开,让皇帝生出了好奇。

李娘子屈膝行礼,头上簪着的绢花微颤。

她微微笑起来:“十一郎若有兴致,奴家也瞧着稀奇,自当作陪。”

折扇一敲手心,皇帝一直下到楼下,身后许多随从也跟着一起出了樊楼,在掌柜和茶酒博士的陪笑声中离去。

门口,早就有人一脸焦急地等在外边,低声与一个声音略尖的男子说情。

他知道,这些穿着寻常富贵人家下人服侍的,都是宫中的内侍,又能够随着官家出宫,不是得宠的,就是又得宠,又贴身侍候有品级的内侍,不敢高声说话,声音软了又软。

但他实在急得很。

那人攥着手里的令牌。

面对着守在门口的内侍,他低声下气说:

“张相公让我来见官家,如今京中下雪过盛,又害了一批雪灾,不知有多少人的房子都塌了,白白赔上性命。剩下侥幸屋子牢实,房梁没塌的也不好过,这样的冷天,他们也不能外出打柴,冻死了不知多少人。”

内侍眼皮都没抬起一下。

“我知道天上下雪,”内侍说,“但官家就在里面喝酒吃菜,身边跟着李大家服侍,你让我放你进去?扰了官家的兴致,你我有多少个脑袋够赔?”

那人攥着檀木令牌,不死心地说:

“我知您难做,但这事与社稷相关,汴京与京畿道若是再这样死人,明年春耕人丁不足,到时候田产难收,赋税……”

内侍笑了一声。

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平头正脸的男人。内侍笑说:“好哇,这样一顶帽子压下来,小的可不敢担。”

门外那人心中稍稍一松。

腿抬起来,就要往里面走。

嘴上还说:“多谢中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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