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一瞧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这两个侄子被大哥和大嫂教的像个小古板,同何观简直如出一辙。
他笑了笑。
想起了自己幼时,祖父过世,他和大哥一起给祖父守孝,何志两个月没吃荤腥,当时馋的很,小孩子忍不住,就拉着大哥一起去灶房里偷鸡吃。
大哥抵不他央求,两个孩子一起当了一回偷儿,当时何观就是这样板着脸,被他塞了一块油滋滋的鸡肉,也蹙着眉,心神不定的样子,没有细品,两口就咽下去了。
回去还在祖父的灵前跪了两个时辰,希望祖父恕罪。
当时灶房丢了半只鸡,下人们还以为是闹了耗子,特意请了猫官捕鼠,好些耗子都遭了殃。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他和兄长也都成了大人。
兄长如今过世了。
想到这些事,何志弯起的嘴角,又抻平了些。
看着两个孩子,何志放轻自己的声音,同他们小声说:“这些是二叔给你们的,并不算荤腥,不算做不敬。”
“你们两个小的也要保重身体,不可为悲痛伤身,知道了么?”
何志摸了摸两个孩子梳好的头发,把他们抱起来垫了垫,直接把那两包点心揣进他们的怀里。
两个小儿被骤然抱起来,愣住了下,小小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看他们这僵硬不知所措的模样,何志笑了起来。
担心怀里的点心会掉,小孩抱住了那不大的荷包。
何志把他们放下来,甩了甩手,小儿虽然一个只有六七岁,一个只有三岁,但沉甸甸的,结实得很,一看就养的很精心。
他道:“这就对了。”
大点的那个孩子拉了拉弟弟的衣袖。
声音很小很小很小的。
“谢谢二叔。”
飞速的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
又赔礼道:“二叔,我们弄皱了你的衣裳,一会你还要去衙门……”
何志一笑,随手弹了弹衣上的褶子。
“这算什么,不过是去官署里瞧一眼,又不是正经上差。今日是旬休,你们知道旬休是什么日子么……”
他捏了捏侄子的小脸。
“等你们再大些,上了学堂,就会盼着旬休了。”
两个孩子年岁还小,之前只是被父母带着识一些字,会背一些诗。大的勉强读过诗三百和孝经,小的就在只知道嚷着一些诗句,都不曾去过学堂读书。
还不知道旬休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父亲那日会有闲暇陪他们一起读书,教他们写字作画。
纵然年少丧父,也有母亲抚养,有祖父庇护,生在相府,本就是幸事。
何志瞧着他们哭红有些发肿的眼睛:
“过些日子,二叔就为你们去找个好先生。你们可听过国子监祭酒蒋静?他治学颇盛,倒适合做你们的老师。以后有师长,有二叔陪着你们,府里还有婢子小厮陪你们戏耍。”
他蹲下身,用帕子擦干两个孩子的眼泪。
长叹一声。
“不准偷偷哭了,知道么?”
哄完了两个侄子,何志拉了拉衣上的淡淡的褶子,并不明显,他直接去了衙门。
休沐本是休息之用,但如今是十二月,临近年关,各种杂事堆积到一处,总有许多要吩咐的地方。
就连他在带着人修书,也不得清闲。
来到官署,见到几个同僚也在,何志点了点头,同他们打过招呼,就坐在自己座上。
一如往日,略过桌面上堆积的文书和各种纸张,拿起之前修正到一半的书,审着之前没审完的东西。
虽然杂事繁琐,但何志心绪还是颇顺,事情再多,一样样处理,总有做完的那天。
看着眼前的书卷,何志心里想着的确是早上的事。
大哥如今身死,停灵三月,他还要顾着办他的丧事,要让下面的人跑腿,从管家那处支钱,路途遥远,不知如何能在三个月内把木料送过来,爹说的从北面进,一来一回,再让工匠上漆,时间根本不够,真是老糊涂了。
或许,可以搜罗一下谁家有好的棺木,或是干脆让朱家从景灵宫那边予一份上好木料给他……
何志颇为头疼一点,他知道朱家和童贯急着让人顶罪,大哥死了也有两日,等明日,就是朝会那天,介时京党和他们两方自会安排人上奏,把事按在他大哥身上。
爹要是知情,准会被气昏过去。
好在有那封自请离家的书信在,人也已经死了,连累不到何家。
只是他两个侄儿的前途,三个侄女的婚事,说不定也会被连累进去。
何志已经为他们做出补偿,蒋静喜品玩金石,他私下重金置办了一副唐时孟襄阳的手迹,到时候送给蒋静。有国子祭酒收为弟子,前路如何受影响,也微乎其微了。
身为相公孙辈,本就出生高门,不愁婚事。等他升上去,到时候为三个小娘子费心挑拣些官宦子弟,婚事艰难又如何?
还有大嫂,如有再嫁之念,他就出些金银置办厚嫁的嫁妆。若是想要留在府上,相府想养一个孀居的大娘子能是什么难事?
何志自觉,自己已经为这些人找好出路,仁至义尽了。
想过这么一圈,何志拿过一张纸笺。
预备两处着手,既让人去北面采买木料,又书信一份给朱蒙那呆子,如此一来,棺木总有着落,必能让兄长丧事办的体面非常。
写完信,心事一了,低头再去看昨日未审完的书卷,就看进去了些。
墨笔勾勾画画,在需要修正的地方点了点,写下批示。
又留案一份,字迹稳而清秀,细如蝇头。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连饭也是随意吃了两口,周边忽然嘈杂起来,何志不满地抬起头,见到是一些小官在窃窃私语,互相说着闲话。
想到今日是旬休,这些官员本就是额外过来做事。
他低下头,熄了心中批评的念头。没有追究。
不远处,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眼,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下,推推搡搡,犹犹豫豫,都带着互相怂恿鼓励之意。
他们声音压的极低,互相议论了几句,让人听不出说了些什么。
何志见他们越来越不像话,声音不停,在官署里说个没完。
他抬起头,道:“要议就去外边议去。”
最后,有个小官站出来,走到何志面前,硬着头皮道。
“枢密院那边的批示下来了。”
何志皱眉。
看这些人的模样,难道是回的不大好?这书不过是上面的安排,修成什么样都由他一人主事。
他爹是宰执,怎么会回的很重?
新来的小官果然不成器,连这点事都做不成。
小官张了张口,不知要如何同上峰说话。他垮下肩膀,对着何志的视线,心里暗骂那些把他推出来说话的同僚。
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很小声说:“枢密院说我们做的不成,我私底下求着问过他们,说是一到三卷还算好的,只需修改多处,四卷和第八卷需要重做,还有第六卷需要删去,七卷和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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