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哈哈哈,”那人笑道,“你小小年岁,出入禁内,竟然不认得我。”
蒋静瞥了学官一眼。
学官介绍道:“这是童监军。”
童贯今年五十六岁,先前为皇帝在杭州搜罗书画,推举了蔡京,帮助他得到相位。随后蔡京投桃报李,举荐童贯为西北监军。
他执掌兵权多年,威严甚重。
“叔明,你也别绷着,少年人玩乐有什么当紧。”童贯请蒋祭酒坐下,敲了敲碗筷,杯中倒入酒水,又扯下一条兔腿,咬了一口。
“远远就闻到香味,果然不错。”
蔡休看着这几个人把他们的位置占了,那兔肉还一口没吃上,就被童贯和这些先生们分着吃完,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心里委屈的不行。
早知道就关着门吃,不听他们附庸风雅,说什么雪中燔炙,别有意趣。
意趣他没瞧见,肉都教人家给吃了。
蔡休吸了吸鼻子,他还没吃过自己烤的兔肉。
蒋静闻着这油腻腻的味道,皱了皱眉,他跟着官家一起修道,平时甚少食用这般重料的荤腥。
抬眼看了看童贯,也拿筷子夹了一片肉。
一吃,挑起眉来。
两口吃完,又夹了一条前腿。
童贯觑他一眼,慢悠悠笑问:“如何?”
蒋祭酒沉默了半晌,念起对面的可是童监军,赞道:“雪中燔炙,也有一番趣味。这些学子倒是会过舒坦日子。”
王逸松了一口气,有这句话在,学官们应当不会找他们家里了。
蒋祭酒又端起干净的酒杯,抿了一口。
酒水冲鼻,没忍住咳嗽。
“此酒甚烈。”
童贯笑了笑,低头咬下兔头。
蒋祭酒总觉着他的笑里颇有嘲意,也自嘲地笑了笑,看向一旁站着,俊逸不凡的李浔。
“溪头有明月,不见古今愁。好个少年人,喝酒吃肉,潇洒还潇洒不过来,知道什么愁味?”
他在童贯那下了面子,对眼前这些年轻人,就多有评点。
“一个李浔,一个蔡休,再有一个白子兴。你们三个真不愧是朋友,经义题难看到都传进我的耳朵里。”
蒋祭酒举起筷子,看向那小胖子。
“好个大月亮,就是你的大作?”
再听到自己的诗作,蔡休没有之前的神气。深深低下头,发出细若蚊吟的一声,不仔细听都让人听不到。
蒋祭酒笑了。
他举着筷子,看这几位学子:“看来我太学不应考什么经义,也不该考诗词,就应开一科烹炊之术,考如何逃学,如何吃喝玩乐……想来几位郎君必在魁首。”
在他说话的功夫,童贯已经把那只烤兔吃完,开始吃第二只兔子。
蒋静批评完这几位,回过头就见到这一幕,抄起了筷子。
身后一学官面色难看,他越看那兔子越觉得熟悉,像是他养在后院里的雪兔。
童贯一连吃完一只半兔子,自觉给蒋祭酒剩了不少,擦了擦手,品尝着杯中美酒。
他放下酒杯,从身上寻摸出了一圈,只找到自己身上一把短剑带有纹样。
童贯递给李浔,拍了拍他的肩。
“吃了你的酒菜,他日若你去西北,可拿这把匕首来寻我。”
“多谢监军。”
李浔收下这枚匕首。
自始至终,童贯没有理会一旁的种彦崖一句,他和种家同在军中,本应更熟稔。
把这些年轻人赶回学斋里,童贯起身,和蒋静并肩而行,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蒋祭酒问:“童监军这般看好李浔?还把信物赠与他。李浔……我瞧蔡家的意思,日后是要入庙堂的。”
一个日后的文官,这辈子都不一定去西北见识沙场。
童贯任由朔风吹淡一身的烟火气,回想起李浔身姿如剑站在角落里,道:“以后的事,谁又好说呢。”
童贯因为高俅的格外提醒,注意到了李浔。
对这年轻人使个好,不过是个顺手之举,童贯没多放在心上。
要是蔡家人心眼够小,还会让蔡攸心里怀疑,李浔是否和外边有勾结。
随手送出一件信物。至多,可以有一员人手,至少,也能让蔡攸心里不自在几日,恶心恶心蔡京的长子。
只付出一枚短剑,就能得到这样的回报,何利而不为呢?
当然,这种心思,就不必告知蒋静这种儒生了。
另一边。
李浔打量着那枚匕首,铁黑锋利,剑柄处有这特殊的纹理,李浔看不懂篆字,只知道这些纹理和童贯有关。
打量后,他收起这枚匕首。
蔡休在后面和白子兴划拳,划着划着打起来,王逸在一旁劝架。
种彦崖站在他身旁,用帕子擦着刚吹竹笛生出的水汽,仔细打量里面,确认没有残留水雾才收起来。
他道:“童贯看起来对你青眼有加。”
李浔道:“我知他不怀什么好心。”
童贯哪有这么心善,若只靠兔肉和酒水,就能换来童贯的青眼,被他栽培提拔,那童监军府前会围满全汴京的人。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个在北宋末期有名的奸臣,李浔已经能正视这些人,准确评点他的行径,而不是几个月前那样,总有一种观摩古人的心态。
种彦崖笑了一下。
“你一贯谨慎,看来我不用多提醒了。”
李浔问:“明年春天你真要走?”
种彦崖颔首,对李浔,他如实道:“其实冬日走最好,京党势弱,祖父能安置的更好,只是冬日出门,多有不便,便让我等到春日。”
这个冬天,对京党中人,堪称是一场寒冬。
不知怎么,他对李浔,这个明晃晃是蔡攸栽培出的人,说出了真心话。
“我观你行事,多有傲气,李浔,就算是有童贯招揽你……但在我大宋,能有其他出路,就切莫从军。”
从军之人在大宋受到的委屈,种彦崖已经从家里人,从禁军,从城外还凿冰道的士卒身上见到了。
两人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响。
种彦崖道:“况且你算是蔡攸一手提拔的人,若是转投他门,京党的心眼可不大。”
他酒水喝得多,往日里闷着一肚子话,拉着李浔抱怨。
听了一会。
李浔开口:“多谢。”
两人对视,种彦崖拍了拍李浔的肩膀。
寒风吹动他们的头发,碎发在朔风中吹舞,衣角猎猎作响。
种彦崖醉道:
“等我从西北回来,请你们吃最好的酒楼,你给我备最好的酒。”
“到时候我在西北多养些羊,北边的羊肉味道最好,再养些牛,你吃没吃过牛脊上的肉,极嫩……”
说话的雾气,被风卷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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