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平安回想起昨天陈信那宝贝的样子,绣品就是被他买去的。
宁二说的大户人家……到底是哪个?
他在心里琢磨着,打量着大宁坊这片地,这地位很偏,几乎就要出了城,挨着一堆寺啊庙啊的,再往远处几十里是官家的琼林苑和金明池。
因为偏僻,附近的住户要是死了,坟堆就立在一两里外的地方。
戴平安虚虚打量着,忽地发现……地上仿佛有两道细微的车辙。
他抬头打量,远远辨认着车辙的痕迹,蜿蜒没入那些远处的坟堆里,他提了提裤子,站起身,踉跄走去。
……
戴平安捡起一个脏兮兮,和树叶烂泥糅杂在一起的帕子。
揣进袖子里。
又不管不顾吃着上面的牙枣米糕,沾着灰土的炸鱼儿,装进口袋里。
为了显得不起眼,他还特地多去了几个坟堆前,挨个把祭品吃上一遍,有的已经放馊了,也没有觉察地咽下。
“饿疯了,死人的饭你也吃!”
一个皱巴巴的老头提着竹竿,一步一颤地追过去打,“这东西少了那么些,昨晚就是你吃的?”
被赶着跑了老远。
秋风吹落树叶,打在他身上。
戴平安咧开嘴,冷风灌进嘴巴里,冻得牙齿发凉。
良久。
他只低低地说出一句:“哈哈……陈大,你死了,哈……”
……
……
“郎君,这就是那帕子,和陈信买来的那些针脚一样。”
桌上放着一团皱皱巴巴,沾满泥土和污渍的帕子。
戴平安盯着那帕子,“陈信已经死了。我看过,地上的泥、叶子上都有血迹。”
“墓碑上没有,连灰都干干净净。”戴平安咧着嘴,笑道:“恐怕是那些人看到血太多,又把碑擦了一遍,哈哈哈,真难为了他们!”
他一颗颗吃着怀里揣着的祭品们,像饿死鬼一样。
吃不下也往嘴里塞,一颗颗糕点塞进去,东西馊了也咽下去。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想笑,嘴里拼命咽下的糕点簌簌掉下去,戴平安就跪在地上,捡起来,灰也不擦,大口大口吃。
李浔沉默。
手迟钝了下,把帕子抖开。
他一瞬间想过很多事,比如陈信是个喜欢喝酒,贪吃的人,却在指派他做第一件事之前,不敢吃东西,怕身子发重不好办差。
比如对方从来没说自己的家事,只偶尔路过大宁坊的时候,会额外看两眼。
比如陈信昨天还在说他们发财了,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想到这些,李浔弯了弯唇角。
随之而来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陈信是他一力培养,是当作朋友相处的人,他把对方当作心腹,预算以后让人充大梁,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怒火在胸口鼓动,几乎要烧起来。
他打开帕子,瘦长的十指微微发抖,很缓慢地,把团成一团的帕子摊开。
帕子上绣着藤蔓,藤蔓上一根根瓜,上面沾着黑乎乎的东西,还有几滴血。
李浔认得出,这应当是陈信糊在眉上的碳灰,以及陈信的血。
这样易面是他教给陈信的办法。
他打量着帕子。
良久。
李浔把帕子叠好,收入怀中,上面黑糊沾着泥土的一团脏污弄脏了雪白的衣裳。他用力,压下所有情绪问:
“可看到陈信的尸体?”
戴平安跪在地上,捡着东西吃,随着他说话,嘴里的东西簌簌掉了下来。
“没瞧见。”
“先前那些家丁查出是什么人?”
“还没查出。”戴平安低着头。
忽然,李浔蹲到他身前,和他一个高度平齐,看着他。
戴平安缓缓抬起头,被他盯着,被那平静的眼睛激怒,“李郎君,陈信死了!”
“他死了!”
“我知道。”
李浔看着戴平安,跪坐下来,直直地看着,说道:“我知道陈信已经死了,接下来做的事还会死很多人,或许我会死,你也会死。”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信你,但这是一不留神就会掉脑袋的事,你其实没必要和我厮混。先前你帮我做事,我已是感激非常。”
“库房里就有金银,浔愿奉公与家产,在南边做地主,或在乡间做一富贵家翁,皆可。”李浔说。
“你是什么意思?!”
戴平安怒不可遏,“就只有你有骨气,我没骨气,兄弟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报仇?”
“我没说你没骨气。”李浔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戴平安怒喝,“李郎君,谁不怕掉脑袋?谁不知事情难做?你让我带钱跑路,不就是说我没骨头?”
他狠狠啐了一口。
戴平安两眼通红,瞪着李浔。
“实话同你说,陈信那憨货得了你李郎君的恩义,为你赴汤蹈火。你当我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你当我不知别人对我好?你当全天下就你有志气,别人就没志气?”
良久。
李浔行礼。
“蒙公相助,浔……不胜感激。”
他抬起头,眼睛冰冷而平静。
陈信的死让他彻底意识到,这短暂两个月的平静都是纸上空谈,蔡二死了,高尧辅死了,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随时会死。
他身边的人已经折了一个,他也随时会死!
他只是一个两浙之地的茶农之子,靠着一路拉虎皮扯大旗的唬人把戏,从牢里走出来。踩着别人的命上位,他只能走下去,没有任何退路!
必须要争出一条路来!
不管杀陈信的是谁,都必须要用那人的血来洗掉墓碑上的蒙尘,不然他还做什么人主?
站起身,李浔重新坐到书房里。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布置下去。
“去问问守门的兵卒,这几天到底有什么人回到京城,想对我身边人动手。”
……
“让人去查,昨晚都有谁去大宁坊,费钱也不要怕,要舍得花钱。”
……
“派个帖子,今晚设宴,让张德民和王浮白来见我。”
……
“买个酸枣县的庄子,汴京城的宅子太小了。”
……
“备车,我要去太师府一趟。”
……
月小而高。
夜里。
李浔坐在书房,放下笔墨,桌案前的纸上只有两个字。
薛昂。
薛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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