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很长时光里,顾濯一路向北,遇山入山,逢水过水。
那些有意追寻他踪迹的人都已失了方向。
唯一让他不太习惯的是,身在山间唯有餐风饮露,嘴里那是真淡到什么味道都没。
其实他也有想过改善一下饮食,奈何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他这般从未下过厨的人,哪怕是烤肉也不见得能烤好,最关键的是……他那位大徒弟根本没有往三生塔里放上各种调味料以供师父享用,着实不够媚上。
在放弃这个念想后,顾濯莫名有些自得,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很有生活阅历的,不会犯这种常识上的错误。
无愧于三世为人。
带着这个想法,满山的蝉鸣声消散在他耳中,那代表着盛夏的消逝。
而他也正式踏入北方的苍茫大地。
这与当初他和余笙约定的时间几乎一致,在入秋以前。
于是顾濯出山——字面意义上。
秋高气爽,戴着斗笠的他走进一座城镇里头,独自一人寻了家店铺吃了顿涮羊肉,添了辣椒油的麻酱味道很是不错。
这一顿吃得他格外满足,然后才是前往巡天司的联络点。
……
……
“爷,您终于来了!”
一位巡天司执事神情诚恳,近乎热泪盈眶地看着戴着斗笠的顾濯,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地抱住他的大腿。
顾濯无法理解这份热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执事再次望向那枚被出示的令牌,再次确定无误后,深深地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把这位大人给等来了。
早在盛夏的某天,他就被安排在这座城镇里进行着等待,然而整个夏天过去还是没等到该出现的人出现,如何能不忐忑?
如今巡天司正值风雨飘零之时,就连那些大宗门的精英弟子都被遣返回山门,像他们这样的执事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失了这个身份,被调往朝廷的其他衙门,待遇直接一落千丈,根本无法接受。
更加重要的是,他隐约察觉到巡天司里的大人物极为重视这一次任务,为此不惜调动了巨量的资源,只求尽可能地配合这位大人行事。
顾濯其实也清楚这些,只不过没有感觉。
旁人眼中的特别,在他眼里都是理所当然。
从这位执事手中接过最新的情报,顾濯随便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以巡天司的独特手段解开禁制,开始翻阅其中的信息。
时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留,世事亦然如此。
自初夏至夏末,在顾濯迟迟不来的这段漫长时间里,与这次任务相关的人们不敢懈怠哪怕片刻,始终有在认真收集着相关的情报。
主要是确定与荒人一事相关的宗门及势力到底是哪些,为何要与荒人进行这一场交易,这些势力想从交易当中得到什么……最终所有的情报被送到顾濯的眼前,让其做出判断。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顾濯便已放下这份情报。
片刻安静后,他望向那位执事,没有说话。
执事被看得有些心慌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虽然卑职不知道情报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下属可以向您确保,您现在看到的都是同僚们用生命反复确认过的情报。”
顾濯还是沉默,心想这可真是麻烦了。
难怪余笙非要让他来。
之所以麻烦,是因为情报上出现了两个字——易水,即当世第一剑道大宗。
百年以前,在道门尚未没落的那个年代里,位于北地的清净观借道门大势仍旧被迫与易水分庭抗礼,可见后者实力之强大,底蕴之深厚。
然而……他还是觉得这情报有些荒唐。
易水为修行界追忆至今的事迹,即是其祖师于千年之前中流击水,横剑身前,浪遏十万荒人飞舟南下中原。
那一战对整个人间的影响至今仍旧存在,同时也让易水被世人公认为剑道第一大宗,与道门玄都禅宗慈航并驾齐驱,不输分毫。
往后千年时间至今,易水代代皆有羽化中人在世,就此巩固了自身的地位。
假如巡天司的情报是真,那这事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顾濯与易水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算得上是相识。
据他所知,对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抉择的人……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认知了。
人心随岁月变迁再是寻常不过。
借旧时光看今时人最是愚蠢。
“大人?”
执事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让顾濯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没什么事。”
顾濯摇了摇头,指尖燃起一缕火焰,把那份情报焚烧殆尽。
这次余笙只是让他帮忙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是要他帮忙解决这件事情,远远地看上一眼把真相给弄清楚就好。
只要他足够小心,那应该不至于出事……吧?
这般想着,顾濯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动声色说道:“就先这样吧。”
执事怔了怔,心想是哪样?
顾濯起身欲要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替我找几套合适的衣衫。”
执事怔了怔,心想原来这样啊?
顾濯在店里寻了一面镜子,对镜自观。
一袭白衣,自北往南又再北赴的数千里的烟尘,不曾在衣衫上留下半点痕迹,再是超然出尘不过,这样的他哪怕头戴斗笠也难免引人注目。
寻常时候倒也无所谓,但他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人烟罕见,有必要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根据巡天司的情报显示,荒人将会在一座古战场里与某个势力进行碰面,时间暂时无法完全确定,大约在二十余日后,具体还需再查。
那座古战场曾是大秦与北燕两军征战厮杀之地,古来今往死了不知多少人,亡者留下的痕迹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消失,反而迎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妙变化。
这种变化也可以粗暴地用两个字进行解释。
——道场。
是的,那座古战场已然成为一座天生地养的无主道场。
人世间还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比如道门禅宗祖庭山门所在,那又何尝不是一座座道场?
与那些名山大岳不同,古战场非但无助修行,往往还对修行者自身有害,故而避之不及,鲜有人至。
唯一的例外是即将突破至承意境界的修行者——有些人为求突破不顾性命危险,偏要往古战场这样的地方去,试图借残留其中的种种气息砥砺自身,以求更进一步,但这终究是极少数的情况。
没过多久,那位执事回来了。
顾濯看了一眼那几件衣衫,心想不愧是开布庄的,还算是有些眼光。
碰面就此结束。
与执事道别,背负着那满是希冀与期望的目光离开布庄,顾濯继续北上的旅途。
又是数百里的漫长旅途,与易水越是接近,出现在他眼中的剑修就越来越多,时常见到拔剑对决的画面,热闹但也算是有秩序,鲜少有人因此而丧命,毕竟这仍位于大秦的治理范围之内。
然而再往北去,在易水的更北面,这种秩序就会丧失无形,因为那里就是荒原。
为大秦所不容的邪魔外道,十之八九就位于这处被称之为荒原的苦寒地带,与终年不散的绵延风雪为伴——白浪行就曾在那里有过一场艰苦的修行。
古战场不在荒原当中,位于易水的西边,与北燕相距不远。
某天,顾濯隔着遥远的距离,认真地看了一眼远方。
那是一条蜿蜒前行的长河。
长河两岸并不荒芜,入目皆是琼台玉宇,繁华仿佛南国。
在河中央坐落在一座江心岛,道上为雾气所笼罩,不得真实。
这就是易水。
从客观角度来看,顾濯这辈子在易水没有任何一个朋友。
因此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已转身西行。
……
……
那座江心岛。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睁开眼睛,仿佛老钟鸣响。
他依循着道心所向,目光落在西南的方向,眼里流露出一缕困惑。
在片刻前,有种极为陌生的熟悉感觉为他所感知到,让他醒过神来。
可惜,一切都在转瞬即逝中。
老人仰起头,望向窗外已然泛黄的树叶,心有所感道:“又一秋了啊,你也死了有百三十年了。”
……
……
又是数日,顾濯再到一座城镇,与大秦边境相距不远。
因为地理气候的缘故,每当风起之时,总有泥沙尘土扑面而至,让人苦不堪言。
故而明明都是大秦的边境重地,但这里的繁华程度与阳州城却有着天差地别。
顾濯在此地又与一位巡天司执事碰面,再次确认情报准确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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