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照常就好。”
顾濯的声音很随意,没有深意。
“啊?”
求知茫然到难以置信。
在他想来,顾濯让他进入巡天司,必然是要他肩负起细作之类的沉重责任,不如此不合理。
顾濯站起身,往远处走去,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
“既然你同意了就好,等青霄月来找你吧。”
求知下意识跟着站起来,看着顾濯的背影,心情即是激动又是无措,喃喃自语说道:“所以我这算不算是弃暗投明了?”
“巡天司要是还不算正道,那应该就没有正道了吧?”
他越想越是无法平静,抬头望向那灿烂的太阳,任由眼睛被刺出泪水模糊,情不自禁地展开双手拥抱湖水,情真意切赞美道:“师父,您这死……生意做的是真好啊!”
此时,顾濯尚未真正走远,于是他听到了这句话。
听着话里某个仓促改口的字眼,他不由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心想还好自己那位大徒弟是另外一种孝顺。
不过……金灿灿在黄泉之下,想来也会觉得自己死的物超所值吧?
……
……
“还记得吗?”
“嗯?”
“去年我在旧皇城,曾邀请过你加入巡天司。”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的你拒绝了。”
“那时你给我的也不是现在这个位置。”
与裴今歌聊着从前的事情,顾濯坐在前往神都皇宫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不到半个时辰前,曹公公再次去到那座行宫,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消息。
——皇后邀请顾濯前往御书房会面,商讨与巡天司未来有关的事宜。
同时得到这个邀请的还有裴今歌与青霄月。
至于司主则是委婉拒绝,表明自己的意思都已在奏章里,不必再以言辞赘叙。
这场四人间的谈话,只要裴今歌和青霄月不进行反对,基本上便能决定巡天司接下来的去向,除非丞相这样的人物莫名其妙地站出来反对。
然而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许会有言官挺身而出,以顾濯的年岁为理由认为这个决定不妥,但这终究是浪花一朵,转瞬即逝。
在朝堂上的人们眼里看来,真正要走巡天司的人从来不是顾濯,而是长公主殿下。
她只不过是借自己的师弟来做成这件事罢了。
……
……
入皇城,下马车,直至御书房。
在此之前,青霄月却从中推门而出,与顾濯和裴今歌相遇。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
他看着顾濯的眼睛认真说道:“别忘了你曾说过的话。”
顾濯点了点头,说道:“有个人你替我照顾一下。”
裴今歌没忍住斜了他一眼,心想你莫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青霄月面无表情,问道:“谁?”
顾濯说道:“是无忧山的人,与我一个境界。”
青霄月沉默片刻后,说道:“好。”
三人就此别过。
御书房外的景色旋即映入眼中。
一池春水盛着午后的阳光,池中有锦鲤数百尾游弋在天光之下,绿意盎然的枝叶正随风而招展,不时有鸟叫声传来,想来不久后就是蝉鸣。
御书房坐落在这片风景深处,看上去十分寻常,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然而普通人亲眼目睹时,总是难免失神,想着皇帝陛下曾在此间做出许多个重要的决定,更该世间样貌,恍惚之间便觉得多了一层神圣庄严的面纱。
顾濯根本没这种想法。
两人行至御书房外,因为皇后娘娘就站在一株栗树下。
皇后望向两人。
两人行礼。
皇后点头致意,看着裴今歌,说道:“同意?”
裴今歌笑意嫣然说道:“当然。”
皇后平静说道:“理由。”
巡天司的归属不是小事,而是家国大事,当然需要一个切实的理由,不能儿戏。
不久之前,青霄月同样就此给出了一个解释。
裴今歌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淡然说道:“望京那个杀局从一个小姑娘的病开始到最后的清净咒,这整个过程称得上是环环相扣到严丝合缝,而顾濯置身局中行反杀之事,足以证明他在最为关键的方面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皇后安静许久,说道:“好。”
裴今歌很是礼貌,问道:“还需要我具体举例吗?要是你觉得望京之事不够,我也可以为你谈谈云梦泽里发生了什么。”
皇后微微眯起眼睛,摇头说道:“不必了。”
裴今歌点了点头,然后道别,准备离开。
便在这时,皇后忽然问道:“青霄月和你说过,他给了我一个怎样的理由吗?”
裴今歌说道:“没有。”
皇后想着那个理由,轻笑出声,说道:“挺有意思的,改天我告诉你。”
裴今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再是远去。
斯人已去。
栗树荫下一片安静。
顾濯很清楚,皇后的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让他对青霄月生出好奇甚至是怀疑与猜忌。
这种手段很普通,但往往有用。
忽有风起。
皇后娘娘宫裙微乱。
她抬起手把发丝捋至耳后,目光落在湖面倒映着的白云之上,轻声说道:“按照规矩,我现在应该询问你的愿景,听听你对自己将要坐上的那个位置有何念想,阐述一遍你所希望看到的未来。”
顾濯说道:“但你不打算问?”
皇后淡然应道:“因为没有意义。”
顾濯叹了口气,神情遗憾得十分明显,说道:“其实我有认真准备过这个问题,为此昨夜通宵达旦,认真翻阅了很多巡天司的卷宗,便是想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皇后说道:“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禅宗。”
顾濯说道:“准确而言是讨厌,但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只要有用不就好了吗?”
皇后说道:“这句话让我很意外。”
顾濯问道:“意外在何处?”
皇后平静说道:“骄傲。”
“第一次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是骄傲,后来很多的事情也在证明我没看错你。”
她说道:“比如长街上的那桩血案,比如夏祭那座悬崖上,再比如慈航寺里。”
顾濯想了想,说道:“那只能证明你看错了我。”
皇后意有所指,淡然说道:“又或许是我把你看得太浅。”
“人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不知为何,顾濯莫名起了谈兴,说道:“这句话说的是人类永远不可能只有一种想法,但也能解释成人有着数不清的面目。”
皇后轻声说道:“骄傲是你,无耻是你,真诚是你,虚伪也是你。”
顾濯没有接话。
像这样的话,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对得上,那他又何必为自己添上如此贬义的词汇。
“那就到这里吧。”
皇后似乎是感到累了,带着倦意说完这几个字,准备离开栗树荫下。
“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顾濯的声音很是温和:“是上次见面与你说的那个故事的后续。”
皇后已然转过身,此时正背对着他,安静半晌后说道:“我有印象,但那个故事着实没什么意思。”
顾濯说道:“也许没意思,但你听了下文,为何不听听上文呢?”
皇后挑了挑眉,说道:“上文?”
故事讲的是起转承合。
没有故事是从下文开始讲起的。
除非。
那不是一个故事。
顾濯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春风,牵动人心。
“其实我也很意外,没想到会在巡天司的卷宗里看到那个故事的上文,忍不住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先前你要是真问我愿景之类的话,我很有可能答的一塌糊涂,所幸你主动放弃了。”
皇后说道:“我现在也可以问。”
顾濯轻笑说道:“请问。”
皇后却没有开口,转而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和我聊那个故事,那就聊吧。”
栗树的枝叶随着风而晃动,洒落的荫凉不再静止,如丝似缕般笼罩着两人。
似是三千烦恼丝。
好巧不巧的是,下一刻顾濯便将一座寺庙的名字说了出来。
“甘叶寺。”
“渡海僧曾在这座寺庙里修行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此寻常的事情不知为何被记载巡天司的卷宗上,着实让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又再翻了翻相关的记载。”
“原来渡海僧在甘叶寺教过一位小姑娘,从读书识字到为人处世再到修行,这一切发生在一间寺庙里难免让我觉得奇怪。”
“更有意思的是,巡天司那卷宗里明确写着渡海僧与邪魔外道有染,返回慈航寺后被道休大师亲手禁断功法,这也是我上次见到渡海僧的时候,为何他裹着大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缘故。”
顾濯看着皇后的背影,说道:“但有一件事很可惜。”
皇后问道:“可惜什么?”
“不知为何……”
顾濯叹息一声,说道:“巡天司的卷宗里似乎没记下那位小姑娘是谁。”
风已止。
栗树荫下,皇后眼神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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