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这种突发变故时,更是让诸衙门深刻感受到了缺乏人手的痛苦,以及无穷尽的疲惫。
灯火彻夜不熄。
晨光来临前,有官员来到那座行宫,请求与顾濯见面。
那位官员在见面后,依循惯例地问了一遍那桩案子,尽可能地了解当中的细节,将其记录在案。
紧接着,又有神都的世家权贵前来求见,顾濯依旧没有拒绝。
于是他听到很多极具深意却只让他觉得无聊的话。
话里虽然有话,但终究还是那么些意思——由衷地表达善意,愤怒地谴责监正,悲痛地指责巡天司,然后再一脸诚恳地请求他站出来,扫清这不正之风。
归根结底,无非借刀行杀人之事。
顾濯自然不会答应。
但他也没有拒绝。
如潮水般的沉重压力涌向皇城,汇聚至御书房中,落在皇后的肩膀上。
与之一并而来的还有如纸片般的奏折,言官们开始顺应被有心人掀起的民意,要求此案必须要秉公执法到底,决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进行妥协,否则千年大秦风骨何在?
更有意思的是,有同样举足轻重的官员持截然相反的意见,表示治大国不可如此轻率,须再三谨慎。
至于十天前夜里参与偏殿议事的与会者,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刻意沉默,让自己变得无比显眼,但这不代表他们做了些什么,只不过都是在浑水摸鱼罢了。
……
……
孤立无援,茕茕孑立,孑然一身……无数相似的词语都能用来形容皇后如今的处境。
除却生活在皇宫里头的人们,她似乎已经陷入一种无人可用的境地当中,失去了挣脱当下这局面的可能,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
——让皇帝陛下站出来解决这件事。
但这也是与她为敌者所愿意看到的画面。
御书房灯火通明。
皇后却没有坐在那张椅子上,如雪花般堆积起来的奏折无人理会,就像是一堆废纸。
……
……
皇后去了景海。
景海为皇帝陛下的道场,个中风光全然在乎其心意,与人间四时不同,今夜落着微雨。
走在湖畔,两人并肩沐雨。
皇帝陛下鬓间已有华发生出,但这不曾让人联想到衰老二字,更具从容风度。
“这事是不好办。”
他的声音很是随意,就像是在唠叨家里寻常事:“然而世事往往如此,做多了便习惯。”
皇后忽然问道:“百年之前,陛下你可是这般过来的?”
听着这话,皇帝陛下陷入回忆当中,眼中思绪微乱。
片刻后,他醒过神来,说道:“不是。”
皇后有些意外,挑眉问道:“那时候的陛下正值年少,便有如此手腕?”
皇帝笑了笑,说道:“你猜错了。”
“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与傀儡没区别,不过是一尊名义上矜贵的孺子帝罢了。”
他说道:“真有这样的事情,岂有轮得到当时的我多言?大臣们早已在朝堂之外和宗门做完了利益置换,商量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了。”
皇后听着这话,想着当时的画面,很是感慨。
也许是太久没有与人闲谈过往事的缘故,皇帝陛下难得起了兴致,依着这话题聊了下去。
“其实那时节也不算难过,虽说如今的史书都在说彼时的大秦已经踏在悬崖边上,只差一线我就是那位亡国之君,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为何?”
“因为那时候的大秦足够腐朽,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病人,太过方便操纵,道门又怎舍得这么一具好使的傀儡,必然是要用上好些年的。”
“这与亡国有何区别?”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便有了后来那些天翻地覆,如今回想起来……再让我走一遍从前的路,我应该还是会走,因为当年的我不曾做到完美,有着很多的缺陷。”
“世间哪有真正的完美可言?”
“道理或许如此,但我留下的麻烦终究太大,某些时候甚至让我认为亡国也未曾不好。”
皇后不说话了。
这句话太重,她不愿接。
皇帝笑了,说道:“不要把这个想法看得太过偏激,不是我已经厌了这个人间准备去死,而是因为我这些年来越来越憎恶那些世家与宗门。”
话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明明还在,语气却冷:“更让朕为之而无奈的是,朕没有办法解决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就是大秦的本身所在,而朕再如何强大也无法击败大秦,因为朕自己就是大秦的另一面。”
近些年来,皇后一直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又如何能不明白这个事实?
大秦从来都不只是白家的大秦。
然而当白皇帝亲口把这些话说出来,落在她的心湖当中,仍旧让她生出复杂情绪。
皇帝沉默片刻后,收敛笑容,随意说道:“后来我翻了许多史书,得知世事从来如此,便也淡了这个念头,眼不见为净。”
皇后看着他,摇头说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吧。”
皇帝说道:“嗯。”
皇后认真说道:“这样做会死很多人,而陛下您经过百年前的那个乱世,便不愿人间再回到那个生不如死的年代里。”
皇帝想着那些血流漂杵的画面,想着易子相食的惨事,想着不惜一切只求给宗门山上人当狗的人们,想着无数诸如此类的过往。
他神情淡漠说道:“总归是现在来得更好,又还没到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何必闹那么多的事情呢?谁也无法保证未来是更加美好的,我不行,天道也不行。”
不知不觉,皇帝与皇后已然行至一处亭下。
夜雨被拦下,轻敲琉璃瓦,淅沥作响。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有再说过话,静静地看着这场不愿停歇的雨,就着杯中热茶打发时间。
这是过往很多年里他们相处的方式。
直至夜尽天明,皇后才是站起身,准备离开。
借这一夜清闲消愁,为的终是面对现世事。
就在这时,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巡天司是该要安分些了。”
皇后明白他的意思,转而问道:“钦天监又当如何?”
皇帝安静了会儿,说道:“无论如何,监正之所以身死,终究是因为他在尽职,那便需要给他一个交代。”
皇后不再多问。
如果她连这都要问,那她还有什么必要坐在御书房里?
更何况往常时候,她根本不会听到这么几句话。
但是今天之所以成为例外,与她的关系不见得那么大,更有可能是因为司主与监正。
果不其然,在她尚未走远的时候,皇帝似是感慨地再说了一句话。
“人真的很难服老,偏生老而不死便为贼,所以我至今仍旧为我年轻时候的仁慈感到惋惜。”
……
……
离开景海,皇后仍旧若有所思。
白皇帝最后那句话在她听来,意思并不复杂。
最浅显的意思无疑是让她不要把这次风波真正落到裴今歌的身上,不必让其置身事外,但至少是要安然落地,其中的欣赏意味再是清楚不过。
至于还有没有更多的意思,或许有,但她不会去想。
像这样的事情,不想比想了更好,因为没人能确保自己永远不会想歪。
……
……
晨光再临时,神都外的那座行宫又迎来了客人。
与昨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站在顾濯面前的人不再态度过分温和。
那是一位从皇宫里来的太监,姓曹。
众所周知,曹公公是皇后的心腹,常年站在御书房里,亲眼见证过无数重要决定的落成。
他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代表皇后的意志。
故而当他的语气不再温和时,其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便也清楚了。
皇后已有决断。
顾濯坐在他的身前,平静问道:“何事?”
曹公公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说道:“关于纸上的这些问题,烦请顾公子您给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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