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随风落,明明倒春寒的时节已经过去,路上行人却都有些受冷。
有人衣衫单薄缩紧脖子,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天气,更有本地居民自嘲望京备受冷落的事实……裴今歌变得越发不起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守城的士兵面前,递出路引。
士兵被这场春雨折磨的心情很是不好,语气上自然有些糟糕,问道:“你来望京是要做什么?”
裴今歌闻言,想了想,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士兵皱起眉头,一脸冷淡地看了过去,不高兴地很是明显。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态度却是骤然一变,整个人都精神了。
“主要是因为神都太吵了。”
裴今歌的声音似是无奈:“想着望京安静些,便过来了。”
守城士兵抑制住笑出声来的冲动,偷偷竖起一根大拇指,就这样放了她过去。
……
……
旧皇宫笼罩在春雨里。
监正没有撑伞,走在雨中,衣发微湿。
宋景纶跟在他的身后,努力举着伞,终究还是欠了些意思。
顾濯则是位于更远些许的方向,独自前行。
三人要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不久前,钦天监的官吏们已经亲手把那些陈旧石板与木柱封装回去,深藏其中因岁月与别的缘故而腐坏的各种材料都已经换新完成,并且依照着监正的安排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与改动,在昨天夜里进行了相关的测量,确定一切都已符合要求,但这仍不能算是完成。
最后必须要由监正掌御大阵镇物,让其归还原位,敲定一切,如此才算修缮工事的正式结束。
这一步是奠定数日来努力的根本一步,就像是给大门上锁。
旧皇城大阵的三件镇物分别位于观星台之上,地宫之下,以及正殿旁的那间小茶室里。
尽管这场春雨来得突然,但让镇物归还原位的过程颇为顺利,甚至有种兴起后踏青的优哉游哉感觉。
观星台上是一面镜子,茶室中摆放着的是棋局……两件镇物看上去再是寻常不过,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气息,不起眼极了。
也许是宋景纶跟随在旁的缘故,监正在处理镇物的途中,不吝啬于讲解。
“每一件镇物本质上都是极其强大的法器,像旧皇城大阵这三件,单纯以品阶而论,大概仅次于当今至物榜上前十那些镇宗之宝了。”
“不是如此宝物也不至于成为一阵镇物。”
“何以如此光芒黯淡?镇物是阵法布置当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换句话说,想要破阵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镇物本身,神物自晦为的当然是安全。”
“镇物一般不能离开大阵的范围,不过旧皇城大阵与望京可谓是息息相关,倒是可以持之在城中行走无碍。”
“你凭什么能知道这些?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就算坐不上监正这个位置,将来在钦天监内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至于顾濯顾公子,你是觉得长公主殿下不知道这三件镇物的本貌吗?”
监正的语气很是随意,心情看上去似乎真的不错,言语中不乏调侃打趣。
宋景纶神情越发谨慎之余,时不时望向顾濯,只见他似乎完全没把这当作是一回事,淡然如若千百年后大秦灭亡前来怀古的游客,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啪啪啪。
雨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吵得宋景纶渐渐心烦。
于是他慢慢被这种情绪困扰起来,如若道心陷入樊笼中,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顾濯也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
……
……
收尾是很麻烦的事情,人们往往需要在此刻回望过去的全部,行查错补漏之事。
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件事到底是圆满成功,还是跌跌撞撞出一身磕碰痕迹,让人不忍睁眼细看。
监正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不仅仅因为他的境界足够高深,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件事情上有着堪称可怕的耐心,真正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然而也正是这个缘故,整个收尾的过程尽管是顺利的,但时间依旧被拖得有些长了。
待他以某种道法确定茶室里的那场棋局无误,与旧皇朝大阵可以完美契合后,离开大殿准备进入地宫的时候,忽有官吏带来消息。
这个消息与顾濯有关。
叶依兰似乎在修行上出了问题,莫名其妙地陷入高烧当中,嘴里不断地重复念着一个名字——顾濯。
小姑娘的家人已经请过医生检查,但暂时查不清是什么病症,受迫于如此窘境才托人将此事送入旧皇宫中,让人代为转告。
其中的意思很清楚,无非就是希望顾濯能去一趟。
要是着实没空过去也没关系,叶家也派人去邀请长洲书院的前副院长,后者想来不会拒绝。
顾濯静静听完后,道了一声好。
“希望这小姑娘能尽快地好过来。”
监正的声音带着些憾意:“可惜今日恰好是最后一天,要是换做别的时候,我却是可以与你一并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濯笑了笑,说道:“谢了。”
监正看着他的眼睛,摇头说道:“有什么好谢的,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在旁的宋景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旧皇城大阵的前两件镇物都已归位,第三件镇物若是长时间流离在外,恐怕会对整座阵法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后果十分麻烦。
按照长公主殿下的旨意,顾濯理应旁观到最后一刻,而这甚至是凌驾于修缮大阵本身。
如今顾濯不得不离开的情况下,这边却又无法等待下去,的确该要道歉。
“不必。”
顾濯转身离去,眼里不见半点情绪。
监正与宋景纶目送,直至其背影消失在眼中,再继续往地宫的入口走去。
“明天你我便要踏上返回神都的旅途了,在望京的这些天有何感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句话已经把你的想法都说了,你觉得望京就是一座烂泥滩,生活在这里的人明明是大秦的子民却没有敬畏,没有信仰,无知无妄得可怕,游离在整个帝国之外,对吗?”
“是的……但我曾记得授课的先生说过一句话,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我没有真正在这里生活过,所以我不能相信我的感受。”
“我十分欣赏你这种看待事物的态度。”
“谢谢师父。”
“不必谢,如果不是你如此轻易便窥得望京真面目,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话。”
监正微微笑着,语气是欣慰。
宋景纶怔住了。
话至此处,两人已然行入地宫当中,身影为火光所摇曳拖拽拉长。
监正继续说道:“其实这是不重要的事情,因为望京不可能离开大秦,你眼下所目睹的那些腐烂气息,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不见得能在史书上留下哪怕一笔。”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补了一句话:“本该是这样的。”
宋景纶下意识问道:“难道现在不是了?”
监正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漫长的幽暗的通道已经走完,出现在眼中的是深藏在旧皇城底下的地宫。
数不尽的蜡烛正在燃烧,散发出泛黄的烛光,让目之所及的世界随之而明亮。
在地宫最中心处坐落着一口大钟,钟身上铭刻着看不清的文字,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庄严肃穆,而是幽深与低沉。
不知为何,宋景纶走到这里,原先不安的心神忽然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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