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飞灰散尽。
顾濯并无太多伤感之意。
相谈不过百十句话,夜色灯火暗里始相见,转眼已在晨风中散。
强说伤悲,难免无稽。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不爽利,不舒服,极黏糊,如若胸中堆叠起无数块垒。
这让他极不痛快。
有脚步声自身后而来。
长逾道人来到露台,看着顾濯的背影,声音干涩如石砾相互摩擦。
“该我们谈一谈了。”
顾濯转过身,望向他点了点头,说道:“他做了什么安排?”
长逾道人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道:“请问教主您现在是什么境界。”
顾濯神色不变,说道:“你有想法?”
长逾道人看着他,带着一丝难以发现的恳求之意,低声说道:“我认为当下最适合的做法是暂时空悬教主之位,因为你不可能是羽化境。”
顾濯听懂了,说道:“所以我担不起这个重任。”
“我知道这些话你肯定不喜欢听,但……”
长逾道人避开了顾濯的目光,说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很无趣的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昨天夜里,天命教因为与大秦边军以及巡天司的正面冲突而损失惨重,盈虚道人更是死在了白皇帝的手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再要有一位境界寻常的外人试图直接登临教主之位……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天命教或许会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
在长逾道人看来,如今的天命教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必须要细心呵护,悉心照顾,如此才有再次崛起的机会。
那么,稳定便已成为了一切的前提。
顾濯看着他,没有说话。
“请你不要误会,我从未想过以此作为借口来否定教主的遗旨。”
长逾道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坚定:“我愿意为那份遗旨付出性命,让你成为天命教的下一位教主,就像我从未后悔过在昨天夜里丢掉那条手臂。”
他霍然抬头望向顾濯,近乎声嘶力竭道:“但我不希望我的忠诚是愚蠢的,我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愚蠢换来一个可笑的结果!”
话说到最后,长逾道人睁大了眼睛,情绪再也无从掩饰。
悲痛沉怒亢奋自责恐惧皆有之。
有山鸟闻言惊而远飞。
殿后露台一片死寂。
顾濯心想这应该不能算是内讧。
死谏,以此二字来形容比较合适。
他转过身,行至凭栏处,轻声叹息道:“你站太低了……”
长逾道人愣住了。
顾濯接着说道:“……偏又想得太多了。”
长逾道人茫然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濯依旧不看他,平静说道:“我理解你此刻心神不定,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人走茶凉,人亡政息,这是人世间的自然道理所在,既然我决定要坐在那个位置上面,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年的小道童已然灰飞烟灭,但世间仍旧留有他的余烬。
长逾道人沉默着不说话。
顾濯极具耐心,温声说道:“还有什么问题?”
长逾道人看着他,抱着最后的希望,诚恳问道:“你准备如何服众?”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当年教主杀了很多的人,几乎死了半个天命教,现在的你可以做得到吗?”
“我不认为杀人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顾濯的语气平静而从容。
他对长逾道人继续吩咐道:“既然我从盈虚的手上要了这个位置,那就代表我能把位置给坐稳,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贯彻先前听到的那些话,仅此而已。”
长逾道人缓缓闭上眼睛,收拾起那些已无意义的感情,低头答应。
顾濯对此不在乎。
很快,长逾道人将老人的安排尽数如实相告,不作任何隐瞒。
因为时间的缘故,盈虚道人没有办法将一切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便只着重于两个方面。
传承与交接。
前者指的是老人口中的元始道典,顾濯眼中的元始魔典。
以及其仗之以纵横人间近百年的那件至宝——三生塔。
就像盈虚道人在昨夜对顾濯所说那般,他对自己的未来早已有了预感,而这种预感让他做出了某些让旁人无法理解的选择。
其中之一就是他不曾将三生塔留在身旁。
从事后来看,老人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面对白皇帝静坐数年后蓄势而成的那一击,即使他把三生塔留在身旁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踏入云梦古泽后注定降临的死亡命运。
事实上,这也是他从最开始就打算留给顾濯的事物。
后者的意思也很清楚——权力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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