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养济院时,天边已悄然挂上了暮色帷幔。
夕阳如同熔金般流淌,在云层间羞涩地躲藏,偶尔透出几缕温暖而柔和的光线,使得眼前的白水街都显得颇有意境。
一些无所事事的乞丐堆积在路边,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交错、重叠。
两旁古宅墙皮斑驳,青瓦覆盖,零零散散的亮起了几盏灯笼,透露出微弱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那是初春特有的味道,清新而又略带寒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只是,偶尔传来的一抹臭味,
让人难以忍受,连忙屏住呼吸。
养济院门口,大理府知府耿军昌的车队已经等在这里。
看到一行人走出后,他连忙走下马车,快步行来。
还不等行礼,李景隆反应迅速,连忙抬手制止:
“耿大人,不必见外,本将今日来此只是看看。”
耿军昌刚要弯下的腰停了下来,眼中闪过诧异,隐晦地看了看前方走出来的人群,
养济院的人也在其中,没有丝毫拘谨。
仅仅是一眼,他就心中了然,连忙直起腰,朗朗笑声传了过来:
“李将军真是好雅致啊,咱们大理府的养济院,可是整个云南行省最好的了。”
“是不是啊,李大人。”
一旁站着的,是大理府通判李峰,
也是上一次来到养济院的李大人。
他也能看得出来,眼前的曹国公并不想暴露身份,连忙拱手笑了笑:
“的确如此啊,李将军,
本官近些日子还准备给养济院重新找一门生计。
陛下天恩浩荡,修缮养济院收留鳏寡孤独,我等作为下官,自然要尽心尽力。”
李景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养济院如今有安生日子,尔等还是不要打扰了。”
“既然李将军如此说,我等必然遵从啊。”知府耿军昌笑着开口。
他对着已经跪了一地的养济院众人抬了抬手:
“都起来,都起来吧,李将军与陆将军能来看你们,是你们的福气,
要知足,若是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需求,就来府衙找本官。”
“谢大人。”
直到此时,一行人才慢慢站了起来。
尹浩然有些古怪地看向李景隆,
他先前一直以为此人是陆将军手下,
但见眼前这些大人的反应,官应该比陆将军大。
果然,越大的官越是随和。
陆云逸朝着耿军昌笑了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尹浩然: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日多谢你的款待。”
尹浩然笑了起来:
“陆将军说笑了,等到下次来,日子定然好起来了,到时候我给两位将军炒几道拿手好菜。”
李景隆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肚子空空荡荡,嘀咕道:
“只要别是炒芽菜就行,太刮油了。”
“哈哈哈。”
陆云逸与尹浩然同时发出大笑,
一众养济院的人也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这一幕看得耿军昌眉头直跳,有些看不明白这些人的关系。
......
马队与车队摇摇晃晃地离开白水街,
陆云逸等人与耿军昌在街头分别,相对而行。
天色已经渐黑,宜宁街上不见几个行人,
就算是有也是行色匆匆,着急在宵禁之前赶回家。
周围的商铺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安放门板,准备打烊。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低头看去,能看到映衬而出的诸多烛火。
“云逸,养济院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李景隆没有了白日的活泼,转而变得闷闷不乐,声音低沉。
不论他再成熟,再当家,
也终究不过二十岁,正是感性心软的时候。
陆云逸则笑了笑,淡淡开口:
“相比于麓川人与草原人,他们的日子已经不错,有吃有喝,还有遮蔽风寒之所。
等以后不打仗了,朝廷专心发展内政,日子会好起来的。”
李景隆笑了起来,心中沉重消散了一些。
“现在北元被灭了,麓川也被打断了脊梁骨,终于能安稳过日子了。”
陆云逸听后,眼中闪过无奈。
相比于外部的厮杀,内部的厮杀更为惨烈,对于天下百姓的伤害更大。
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李景隆看向街边的商铺,眼神空洞:
“日后再想打仗立功,还真有些难了,不知上哪里去打。
本公也是够倒霉的,刚学了几分本事,天下就安定了。”
“那可未必,世事无常啊。”
李景隆侧头看向陆云逸:“你觉得日后边疆还会出乱子?”
“我不知道,但从史书上看,
历朝历代每一年都在打仗,从没有间断与停歇,生生打了一千多年。
咱们大明,还不是那个例外。
我等还是不能懈怠,好好操练,兵书也要应看尽看。”
这时,陆云逸看向前方位于桥头的两家商铺,眼睛亮了起来。
他指了过去,两间商铺一间卖胭脂,一间卖茶水。
临河,位于桥头,房门已经紧闭,屋内亮着昏黄烛火。
“景隆,看前面那两间商铺,是这宜宁街最好的地方。”
“哦?”李景隆看了过去,笑了起来:
“的确极好,没想到云逸你还有几分商贾天份。”
陆云逸一愣,随即笑道:
“我说的是这两处商铺位置极好。
只要在这里架上连弩火铳,安排上一些人,就能将这宜宁街东西两条路都堵死。
若是大理城发生了战事,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啊。”
这话一出,不仅是李景隆愣住了,身旁的诸多亲卫也同样愣住了,
心中有些佩服。
时时刻刻想着战事,难怪立下如此功勋!
“嗯?”
随着距离走近,距离小桥与商铺越来越近,陆云逸的眉头也愈发紧皱。
他猛地抬起手,轻喝一声:
“止步!”
下一刻,原本还松散的亲卫顷刻间围了上来,神情警惕。
李景隆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紧张,眼睛四处乱看。
“怎么了?云逸?”
“有古怪,后退!”
陆云逸语速飞快,从腰间拿下千里镜,就这么看了起来。
天上的云彩随风飘动,原本遮盖的月光也露了出来。
一个个不规则的亮点出现在了千里镜中,出现在陆云逸眼前!
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汗毛倒竖,头皮在一刹那间炸开。
“重弩!!”
一声大喝,陆云逸向着一边倒去,同时伸手将白马上的李景隆一并拉了下来!
嗖嗖嗖——
突如其来的破空声划破了宜宁街夜晚的寂静。
如婴儿手臂粗细的重弩箭头刺破黑暗,朝着马队极速飞来。
一众亲卫没有躲闪,迅速侧马,
由一匹匹战马与身躯堵住了身后最重要的大人以及曹国公!
周遭的亲卫皆是如此,
几乎在瞬间,一个被战马以及军卒包裹的铁桶便出现了!
这是亲卫一直以来的操练,不论是在战阵上还是在平日的防护中,即便心中纷乱如麻,也可以本能地做出此等动作。
但后果...显而易见的严峻。
马匹嘶鸣,人声喊叫!
粗大的重弩箭矢用力刺入血肉之躯,钉断骨头的咔砰声,以及刺穿血肉的扑哧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坚固”的防线勉强抵挡,依然有数支利箭穿透缝隙,
带着凄厉的啸声,钉入了周围的墙壁与地面,激起一片火星与碎石。
空气中就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息,
紧张与恐惧如同无形的巨网,悄然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景隆怔怔地看着钉在身前的一根粗大弩箭,
瞳孔已经收缩到了极点,身体僵硬,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惨白。
巨大的生死危机笼罩了他,让他感觉死神与自己擦肩而过!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危险!
陆云逸没有理会亲卫的死伤,一把将钉在地上的箭矢抽了出来,
蛮横地拉着李景隆,向一旁的商铺拖拽,远离街道中心这等没有任何防护的地方。
“保护大人撤退!”
“叫援军!”
亲卫们迅速做出了反应,一个个响箭被齐齐发上天上,还有前军斥候部独有的求援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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