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午时,蓝玉才将此次北征的一干事宜交代清楚,离开皇城。
一同离开的还有明太子朱标。
洪武门口,太子朱标已经换上了一身靛青色常服,
神情也不似早上那般凝重,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感慨,
他与蓝玉相对而立,微笑着开口:
“舅舅,父皇特命我在太子府中设家宴,
不如舅舅与我一同前去,换洗的衣物命府中人送来。”
蓝玉此刻身穿大将军铠,定定地站在那里,面露感慨:
“殿下,臣还是先返家吧,太子府乃机要重地,莫要坏了规矩。”
太子朱标露出笑容:“舅舅,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这能坏了什么规矩?
大明以仁孝治天下,若是旁人说三道四,本宫定饶不了他!”
一时间,蓝玉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他上下打量着朱标,眼中有泪花闪烁,每一次出征回来,他都要如此。
他已经年近五十,身体欠佳,
自家的孩子又不争气,北征中也没有闯出什么名堂,
好在外甥足够争气,朝堂政事都处理得妥当。
“殿下,有句话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蓝玉有些犹豫着说道。
“讲啊,舅舅,一去一年,倒是生疏了许多。”
蓝玉怔怔地看着太子朱标两鬓的依稀白发,轻声道:
“殿下,虽说国朝政事繁忙,但也莫要太过劳累,臣去北边打仗,老得也不如殿下快啊。”
太子朱标一愣,而后露出释然:
“是舅舅多日不见外甥了,早晨在城外见到舅舅时,外甥都有些不敢相认,一去一年,打仗才是辛苦。”
说着,朱标脸色沉重了几分,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
“舅舅,一路行来,那杜蓬记录了您十桩大罪,
刚刚您与父皇禀告军情时,弹劾奏疏已经上奏了。”
朱标叹了口气:“舅舅,您何至于此?”
蓝玉对此早有预料,只是露出一些笑容:
“北征大军大获全胜,臣一时疏忽,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朱标脸色沉了几分,双手负于身后,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大军凯旋是大喜事,这些烦心事就不提了,
对了,舅舅,您先前来信说有一新式马蹄铁,
只需要在原有的马蹄铁上微微改动,就能减少战马一成损耗?此事为真?”
说到此事,蓝玉一愣,旋即露出笑容,
这些日子军伍中出现的新奇事物太多,以至于他都有些忘了最初的马蹄铁。
蓝玉笑了起来,脸上的干涩死皮一点点开裂:
“殿下,不只是马蹄铁,还有一些新奇事物,
尤其是一种名为“千里镜”的事物,
若是能大批量制作,对战场形势有着根本性的改变。
臣在北疆的战事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千里镜至少占功一成。”
此话一出,朱标顿时想起了往来军报中所提及,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在攻打哈剌章营寨中,收集情报讯息所用的事物?”
“对,就是千里镜,此物如今就在军中,
殿下先行回府,臣回家收整一二,而后一并带去,
还有一些新奇玩意,臣打算将其交给兵仗局与军器局,命其多加钻研,进行改进。”
这么一说,就连朱标也不得不重视,心中也不禁好奇起来,
他笑了笑:“那舅舅就将其一并带来太子府,让外甥好好看看。”
“是,殿下。”
说完后,太子朱标笑着坐上轿子,随行侍卫、宫女、太监顿时拢了上去,
将整个轿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缓缓离开洪武门。
迎着日头,蓝玉默默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笑容,一直望到太子依仗转进街角,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早早等在一旁的鹤庆侯张翼快步走了上来,脸上带着喜色,恭敬道:
“恭喜大将军晋国公位!”
怀远侯曹兴也走了上来,脸上同样带着无法压抑的笑容:
“恭喜大将军晋国公之位!”
蓝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长叹了一口气,脸色一冷:
“本将原为‘梁国公’,如今偏偏成了‘凉国公’,这有何喜?”
轻哼一声,蓝玉转身径直翻上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旁侍卫亲军连忙追了过去,留下张翼与曹兴面面相觑。
鹤庆侯张翼脸色愈发沉默,轻叹一口气: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何至于此?”
怀远侯曹兴面色一板,连忙小心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鹤庆侯张翼脸色一黑,声音陡然拔高:
“怕甚!蒋瓛都死了,毛骧还能如何?
我等在北边不要命地厮杀,为国尽忠,手下弟兄死了无数,老子的二儿子都死了,还不能说嘛!”
怀远侯曹兴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拉住他,不停宽慰:
“哎~,好了好了,
上位有上位的考量,我等在这里发怒无用,
还是早些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还要来宫中赴宴。”
二人都是蓝玉一手提拔,可谓心腹,
对于国公名号一事,他们心中亦是无比愤怒,
但奈何...大将军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口头那么一说。
“我是有些气不过,宋国公倒了,颍国公我看也快了,
咱们军中人只能靠大将军了,落了个‘凉国公’,
指不定坊间如何谣传,丢的都是咱们军伍中人的脸。”
鹤庆侯张翼一边走一边嘀咕,脸上写满不忿,
怀远侯曹兴在一旁不停宽慰,身后的亲卫侍从就这么跟着,面面相觑。
直到远离洪武门,拐入大街,鹤庆侯张翼的脸色才迅速平定下来。
怀远侯曹兴也不再宽慰,变得沉默。
“要我说,咱们还是找机会去西南打仗吧,这京城待得不自在。”
鹤庆侯张翼声音中没有了慷慨激昂,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还打?不如回凤阳老家。”
怀远侯曹兴撇了撇嘴,对于他们这些军候来说,
越是打仗,危险越大,不如早些回凤阳老家养老。
鹤庆侯张翼瞥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你还不知道?家中没有人来给你送消息?”
“什么?”曹兴眼中闪过疑惑,解释道:
“今日要面见陛下,送什么消息,老家发生何事?”
“家中有人在查李存义。”张翼解释道。
“什么?查李存义作甚?他不是早就被流放崇明岛了。”
怀远侯曹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心中思绪翻滚,刹那间想到了许多,
李存义乃韩国公李善长之弟,因胡惟庸案被流放至崇明,
有人查他,其目的定然不会仅限于一个顽劣之辈,
而是要牵扯出后面的韩国公,甚至...要牵扯到当年的胡惟庸案。
鹤庆侯张翼顿住脚步,一脸凝重:
“具体为何我也不知,只是家中旧部发现有人在打听李存义,
并且在李存义的宅子外晃悠,京中也有一些人在翻找当年旧案。”
曹兴的脸色也刹那间凝重起来:
“韩国公作何反应?”
张翼缓缓摇头:“不予理会,整日待在家中含饴弄孙,大概只是将其当作寻常的探查,
但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
现在北元让咱们打败了,西南也快到动兵了,
到时候没了外敌,下一步陛下要对哪里动刀?”
张翼叹息一声,眼里闪过浓浓的忌惮:
“必然是肃清吏治,我听郭英他们说,
北平的鱼鳞黄册绘制得很不顺利,陛下以前还能忍,
现在北元都亡了,陛下还能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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