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坐在板凳上,感受着夜晚的微微冷风,看着前方燃烧的浓郁篝火,神情愈发恍然。
军卒们如此放肆痛饮的原因他知道一二,
按大明兵律规定,战事打完,
各部军卒都要回到所属卫所,又或者回到其原本所在的队伍中。
大明如今常备军卒百万,只有三成在城内驻扎,七成都要在田间地里开垦劳作。
如今军斥候部除却一千余亲信军卒是庆州兵,
其余都是从各部抽调而来,在北征结束后便应该分崩离析,各自分别。
但因为东北战事,又强行聚集了三个月。
这是大明卫所制的高明之处,
能有效的避免将领势大,军卒私用,防止军卒只认上官不认朝廷的旧事发生。
故元打遍天下,但却陡然间分崩离析,对于各地反叛毫不理会,
很大程度便是各地军卒不听朝廷调令,各自为战的后果,所以才被逐个击破。
大明新立,朝廷根据前朝的经验设立了卫所制,
固然有弊端,但在如今洪武朝,可尽是优点。
北征诸多军卒来自天南海北,到时一散,可就是天各一方,
生死厮杀的弟兄说不得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虽然残酷,但却有效。
陆云逸现在是卫所官,归五军都督府统筹,而都督府有统兵之权。
在胡惟庸案发后,兵部直属于皇帝,拥有了调兵之权,
根据皇帝旨意,用“皇帝信宝”颁发调兵命令,
北征大军所用的军卒就是由兵部统筹调配,而真正打仗统兵又会用到武将。
如此文武各执一边,相互掣肘,
如此,大明洪武朝,大明兵锋最盛之时,才没有出乱子。
若是换作故元军制,今上若是动手杀人,
胡惟庸翌日就集结兵马造反,也不用向草原朝鲜倭寇借兵。
陆云逸原本是军卒,十分喜欢文武分治,
不用跟随一个将领到死,也不用受牵连。
现在他是上官,领兵的将军,
却又十分讨厌此等制度,让他的诸多亲信无法继续待在一军中。
此时此刻,陆云逸想要封爵的念头达到了最高!
若他现在是勋爵,就可以插手五军都督府卫所分配,可以将亲信都调至一处,至少能保留整体。
朝廷几任征虏大将军都有其自己的亲信兵马,
平日里都是放在各地卫所,以及边镇中。
冯胜、傅友德、蓝玉都是如此,
每逢打仗朝廷便会命兵部征调其亲信兵马,让其重新掌控军队,
蓝玉所率领的北征大军中就有一万余是他的亲信兵马,已经跟了十余年,
其余的精锐大多是各自军候的敌袭兵马,也是从各地卫所边镇调拨。
长兴侯耿炳文与武定侯郭英的兵马就是从陕西调拨,所以二人尤为亲近。
当然,大军的组成还需要一些杂兵,都是从沿途卫所抽调,
这些军卒大多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只得操持后勤,做防守之用。
因为其无法融入各部指挥体系之中,
若是朝廷现在将一个卫所军调入陆云逸麾下,
那前军斥候部的人虽然变多,但战力却急转直下,
以往通畅的军令会得到阻滞,继而引发战场溃败,
打仗靠的是精锐,而如今大明精锐大多掌控在诸多军候手中,
所以每逢战事,都需要他们亲自带兵。
陆云逸看着前方军卒,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军卒是散是留,全靠大将军了,
若能将这五千兵马尽数带去大宁,
那陆云逸可以向他保证,清丈田亩绘制鱼鳞黄册之事万无一失,谁都不能捣乱。
若是遣散一半,那陆云逸也能完成清丈田亩的保驾护航,会多费一些功夫。
可若是尽数遣散,只留他庆州兵,
那他就算去到大宁也无济于事,迟早被人当作泥菩萨供起来。
陆云逸暗暗决定,要快些回到大军中,不论后续如何安排,都要早做准备。
这时,刘黑鹰带着几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手中各自提着一个酒坛,隔着很远,陆云逸都能够听到他们的笑声。
很快,他们来到陆云逸身前,
打眼一看,正是今日在城门处见到的守城将领代春风。
如今离得近,陆云逸也看的真切,
代春风的年纪应当有二十七八岁,脸色黝黑,长相粗犷,端着酒碗的手全是老茧,一看就没少受苦。
“卑职代春风,拜见将军!”
代春风神情一肃,朗声开口,
在他身旁的几人也同样如此,身体挺得笔直,目光如炬。
“坐坐,今日是休沐,不必客气。”陆云逸摆了摆手,
他们几人这才坐了下来,刘黑鹰将酒坛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看向代春风:
“拿碗来,同为庆州人,先喝上几碗!”
“好!”
代春风毫不示弱,发出一声大喝,同样将放在一侧的酒坛端了上来,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干了三大碗,浓郁的酒气开始向外扩散,
陆云逸笑呵呵地看着,此等一幕尤为温馨。
直至二人定在原地,瞪大眼睛,紧闭双嘴,脸色复杂,像是在跟胃谈判,
陆云逸才摆了摆手:“够了够了,少喝一些。”
如此,二人才长舒一口气,
代春风面露苦笑,感觉自己已经喝到了嗓子眼,再喝一点就要冒出来。
“黑鹰大人,好酒量!”
“彼此彼此...嗝——”
刘黑鹰一边说,一边打嗝,
坐在一侧的陆云逸眉头紧皱,满脸嫌弃,
“离远点离远点。”
桌上众人哈哈大笑,过了片刻,
陆云逸看向代春风,目光灼灼:
“刘黑鹰说咱们是同窗?”
说到这,代春风面露拘谨,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说道:
“不敢欺瞒陆将军,卑职的父亲是大宁军户,庆州卫建立后被迁来此处,
但一路遥远,父亲死在了路上,
而卑职那时年轻,又未到年纪,还不能进入卫所,
便整日在庆州厮混,也没有人管。
是在先生的学堂外偷听,才获得了识字机会,
要不然卑职也无法成为百户,说不得要一辈子当普通军卒。”
陆云逸脸上生出一丝迷茫,有些感慨这庆州未免也太小了,
庆州识字之人本就不多,
能书写信件通读文字的人大多在衙门以及军中任职,还有一小部分在城内商行中,
如今遇到,也有几分道理。
“如此说来..咱们算是同窗,倒是缘分。”
陆云逸笑了笑,端起了酒碗,见代春风也端了起来,连忙说道:
“你先莫喝,莫要浪费了这一桌子菜。”
代春风一愣,随即便懂了,
嘿嘿着将酒碗放下,挺直腰杆,轻轻抚了抚胸口,试图将到嗓子眼的酒水都压回去。
陆云逸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引得连连称赞,
他看向代春风,问道:
“丁先智事发被抓,朝廷有无派来新的指挥使?”
代春风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自然是没有的,知州刘大人说等大军返京,
再由五军都督府派遣指挥使,这一来一回可能要到年底,说不得还要到明年。
并且...庆州中卫如今完全空缺,以往的军务都由庆州前卫顶上,
好在北元消亡,北边的防务也不用抓得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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