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点了点头:“那两位王上稍稍歇息,待到大军整备完成便启程回明。”
说完,陆云逸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出营寨,陆云逸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转而变得凝重。
让原本兴冲冲跟过来的刘黑鹰一愣,连忙问道:
“云儿哥怎么了?他们耍心眼?”
刘黑鹰脸上随即涌现出煞气,杀气腾腾的模样让后跟上来的武福六都是一愣,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也变得杀气腾腾!
陆云逸站在原地,皱眉深思,
对于辽王郡的这些人,他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
从辽东获得的讯息来看,三方虽然同属辽王郡,
但关系并不好,时常起兵戈厮杀。
如今兵败被俘,辽王与惠宁王居然会为脱鲁忽察儿求情,这出乎了他的所料。
对于他们的心思,陆云逸也清楚一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脱鲁忽察儿是他们之中军事最强,也是最年轻之人,也唯有他有机会东山再起,
辽王二人护着他,就是为了日后的辽王郡。
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料,朵颜三卫的重新脱离正是脱鲁忽察儿操持。
陆云逸心中有些后悔,对于昨日在战阵中没有将他当场斩杀有些惋惜。
摇了摇头,陆云逸将此事放在心中,
准备休息完全后再做思虑,两夜未睡,让他有些昏昏沉沉。
他长叹一口气,看向武福六:
“弟兄们的尸首下葬了吗?”
武福六先前还在愣神,闻言立刻说道:
“大人,还未曾下葬,兵祭已经安排妥当,军卒们也都尽数告知,只等大人前去了。”
陆云逸深吸一口气,心绪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走吧,先让弟兄们入土为安,我等也要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战事终歇,那兀河畔沉浸在一片肃穆沉寂之中。
清晨的阳光斜洒在营寨后方那片被临时辟为祭奠之地的空旷地带,给这片山清水秀之地平添几分悲壮。
空地四周,残破旗帜在风中低吟,似乎正在风中冲杀。
前军斥候部所剩军卒,身着沾满灰尘血迹的战甲,面容凝重,缓缓聚集于此。
场面寂静无声,每一声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所组队列也没有以往那般锋锐,反而暮气沉沉。
军卒们眼神空洞,时而出现迷茫、怀念、可惜,以及释然。
战阵前方,一堆篝火熊熊燃烧,
火堆旁摆放着简陋祭坛,上面覆盖着军卒们的遗物,
破碎的兵器、染血的头甲,
以及那些曾经陪伴他们征战北疆的寄托之物,每一件都承载着他们的心绪思念。
不远处,有整齐排列的尸体,覆盖着白布,
其上染血带着一些烟尘,能恍惚地看出他们的身形。
低沉的号角响起,
陆云逸神情肃穆,身穿甲胄,腰挎长刀,
手中提着一个酒壶,轻轻迈步,将其摆放在祭坛前。
军卒们依次上前,将手中酒盏轻轻洒在祭坛前的青草地上,
这是对生死同袍的缅怀。
有军卒开始低声吟唱古老战歌,伴随着沉痛的号角声与鼓声,旋律在天地间回荡,
让这本应充满生机的清晨格外苍凉。
清风而起,军卒们点燃纸张,丢入篝火,满天星火在白日不显。
随后,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卒上前,沙哑着声音开口:
“马仲光,前军军卒,出身贫寒,家有老母幼弟,
但国朝有需,毅然从军。
七日前一次突袭敌营的军务中,我军遭受埋伏,
他孤身一人阻截断后,斩杀敌军数人,吓得敌军不敢上前,
然而,他也因此在断后中身死,
他生前时常念叨要回家娶亲,早日留后,如此才可放开手脚厮杀。
他撒谎了,他没有束手束脚,
反而不顾性命相救同袍十余人,此恩我前军斥候部铭记之。
待我军返回,寻一孤儿赋‘马’姓,为其子。”
“王五横,他是我军中箭术高手,箭无虚发,性格沉稳,曾多次射杀敌冲阵先锋。
他家中有贤惠妻子与一双儿女,常常把她们挂在嘴边,说等战事结束就回家团聚。
在包围辽王寨的战事中,
他为了更好掩护同袍,压制敌军,
主动率部上前,被流矢击中,但他没有声张,依旧在高处压制敌军,
同袍还戏言他身子虚,射得没有以前准,
当战事结束,他迟迟没有归营,军卒们去寻,找到了他的尸体与空空如也的箭袋。”
“褚庆全,他的名字你们应当很陌生,
他不是厮杀军卒,是火头军,
他性格豪爽,喜欢喝酒、喜欢唱歌,做饭颠勺时总是露出喜乐。
六日前,在那兀河畔,我军二十人被围困在岸,弹尽粮绝。
他水性很好,带着刚蒸好的馍,游过那兀河前去送饭,
往返三次被敌军发现,以弓弩围杀,力竭而沉。”
“罗子楠,他同样不是厮杀军卒,是绘测队伍中的登高者,
在绘测辽王郡地势时遭遇地龙翻身,被困高山,
我等去营救时,他率先将测绘地形地图放在吊篮中,使其先行,
怎奈地龙再次翻身,不幸殒命。
也正是因为这份地形地图,昨日战事中我军才能从后而击,一举将其精锐斩杀。”
...
一个个人从老者口中说出...
气氛愈发沉痛,军卒们眼含泪光,死死低着头。
每提及一人,便有人上前,点燃一支香烛,放置于祭坛周围,
点点烛光在风中摇曳,仿佛逝者不灭的灵魂,在四周游荡。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日头高涨,天气愈发炎热,军卒们死死定在那里,
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校场上那般疲惫,
他们想要找回疲惫,想要变得昏昏沉沉,
但却精神抖擞,心绪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转而变得高昂,
苍老军卒将手中册子合上,声音尽管有些沙哑,但依旧发出大喊:
“入葬!”
随着这一声令下,军卒们的身形不由得一紧,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一片白布。
热烈阳光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柔和,
清风吹过,将云彩带了过来,遮住了军卒,独留那片空地,为其披上了一层淡淡金辉。
一队头系白布,身披白衫的军卒缓缓前行,步伐沉重坚定,
他们脸上没有了往日嬉笑,只剩肃穆哀荣。
当第一铲土轻轻覆盖之时,时间仿佛凝固。
风中夹杂着泥土气息,还有远处隐约可闻的清香,似乎在诉说着生命轮回不息。
没有泪水,没有嚎哭,只有沉默严肃,只有对同袍的告别。
许久后,当大地再次被抚平,号角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负以往的沉重,反而带上了一些欢快,
尘归尘土归土。
陆云逸神情严肃:
“回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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