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
刘表蜷缩在他的虎皮座椅上,明明锦绣皮裘,却只觉得通体冰凉,浑身寒冷。
老参汤对他的吊命效果,已是越来越微弱。
每日刘表的清醒时间,已是远低于浑浑噩噩的昏睡时间。
所以他叮嘱蔡夫人,一定要在每日聚将议事前一个时辰,喂给他一碗老参汤,助他清醒,这是将荆州牧的基业传给刘琮的唯一法子。
蔡夫人本来对糟老头极其不爽,但一听到他松了口,心花怒放,立刻夫妻恩爱如初,实心实意地要帮刘表重振精神。
“曹操的精兵,来到南郡了吗?”他虚弱地问。
“禀主公,曹兵已知。”蔡瑁烦恼地抱怨,“只是,没有如我们所料那般,直接进攻刘备,却是在那里适应水性,似乎要建立一支水师。”
张允嗤之以鼻:“曹操还是典型的旱鸭子想法。水性这东西,多都是打小在江河湖海里混饭吃,多年磨砺出的本事。他想让一群陆上讨生活的北方士卒,在短时间内精通水性,纯粹是痴心妄想。”
“都住口。”
刘表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冷冷一哼:“派使者去督促曹操,让他速速进兵!若再拖延,我可能会携荆襄九郡投降刘备!反正我刘景升命不久矣,这份家业是传给孩子的,我不在乎颜面。”
“是!”蒯良神色复杂,得令后却又是惭愧地跪倒在地。
“咋了,子柔?”
刘表很是不解。
蒯良苦笑道:“怪我太蠢,竟信了那庞统的花言巧语!”
他将一封来自曹操的信笺呈上,叹道:“曹操亲口承认,庞统是他们派来施展苦肉计的。我们既然已经识破,他们愿意赔偿万金,换回它。”
刘表蹙眉,略一浏览,随后勃然大怒:“曹孟德,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在信上,曹操措辞强硬,勒令他必须释放庞统。
其言语如此嚣张,无非是认定他刘表不敢反抗。
荆州文武面面相觑。
大将文聘忍不住道:“如此看来,刘备投入城中的传单,竟是真的?庞统是来施展苦肉计的,而曹仁是准备施行假途灭虢?”
蒯越立刻驳斥:“绝无可能!刘备无非是信口雌黄,尽可能往坏处想罢了。他一定是误打误撞蒙中了苦肉计,但曹仁的部队数量,根本不足以实施假途灭虢。”
“是啊。”蒯良也跪着解释,“曹仁的兵马,根本不足以围困襄阳。纵然我们蠢到放他入城,也绝无可能鲸吞荆襄。”
文聘幽幽道:“是吗?那……如果有荆州大族早已私底下联络了曹操,愿意助曹仁一臂之力呢?再加上数千私兵,拿下襄阳就未必没有可能了是吧?”
“文聘,你是何意啊?!”蔡瑁瞥向对方的眼神,发现文聘频频看向自己,顿时勃然大怒。
“蔡德珪,我尚未提出一个名字,你就对号入座,莫非心虚了不成?”
“胡说八道!你嘴上没说,眼里却都是戏,当我瞎呢?”
陆军和水师的两个将令,再次吵成一团,而其他人作壁上观,都懒得插嘴。
这也算是荆襄文武们的固有节目了,大家习以为常。
“混账!刘备虎视眈眈,曹操磨牙霍霍,你们还有功夫内讧?!”
刘表险些一口老血,被这些不成器的杂碎给送走。
众人赶忙阖上嘴巴。
“子柔,站起来吧。我等亦中了那庞统的奸计,与你何干?将他召上堂来吧,我们也该将他释放回去。”
刘表苦笑:“毕竟,我们现在得罪不起曹操,这也是情势使然。唯有先忍住,待他们二虎相争,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万万不可啊,主公!”蒯良肃然道,“庞统是知晓您的驱虎吞狼之计的!他一旦回到曹营,必定转告那曹孟德!万一曹操退兵,您千辛万苦的布局,岂不是白费了?”
刘表却是格外坦然:“曹操来都来了,还能退兵不成?作为大汉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天下瞩目,焉能不动一兵一卒就灰溜溜逃走?”
“名士,是得要脸的。”刘表摇头,“曹操已经中了吾的阳谋,走不脱了,必须得在荆襄大战一场。再说,明知中计又如何?我们荆襄的强援,已是天下难寻的盟友。而刘备如日中天,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有分量的盟友了!”
他嗤之以鼻道:“双袁授首,董卓伏诛,公孙瓒兵败,江东被刘备收揽,而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之辈,都是碌碌无为的小人!韩遂马腾也是难成大器。”
“天下大局已经渐渐清晰,曹操退无可退,只有跟我一起死中求活!”
不多时。
庞统被请到了议事厅中,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只能在小院中研究四书五经,人都白了胖了。
“庞士元,汝主曹操以万金换你归去,你可以走了。”刘表面无表情地吩咐。
庞统露出感激之色,叹息一声:“我无尺寸之功,却是浪费主公万金,有何面目回许都?”
“你的苦肉计已经奏效了。”刘表的眼神更冷,“我中了你的奸计,已引狼入室,将那曹操和曹仁都请来了荆襄。”
庞统面露喜意:“果真如此?”
蒯良拔刀,斩下衣角,恼羞成怒道:“怪我错信了你,庞士元!本以为荆襄会得到一个臂助,没曾想是引狼入室!我诚心诚意待你,你却包藏祸心害我!从此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抱歉,子柔。”
庞统羞愧之后,却又坦然道:“各为其主,这便是我在大争之世的觉悟!”
“而且,我的苦肉计也未必就对荆襄有害。”庞统正色道,“这些日子我虽被禁足在小院,但也经常能从看守我的士兵和伺候我的丫鬟们口中得知一些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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