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当真是这么说的?”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身形巍然不动。
帝王的威压,让仪鸾司的人,根本不敢抬头。
一直低着头说话。
“千真万确,臣亲耳所闻。”
明面上是秦王宫侍卫,实际上是仪鸾司暗子。
在朱樉和虎子聊完后,还不到一个时辰。
就将两人谈论的内容,全盘告诉朱元璋。
“樉儿目光相较于他人,确实是长远许多。”
朱元璋挥挥手,让来人回秦王宫中继续守卫,一个人静坐着思索。
“江南世家大族,在朝中根深蒂固,非是一日可动摇。”
“还需静待变数出现。”
“大明如今百废待兴,实在是经不起咱再折腾。”
“不过,减租减息之事,于民有利,却对世家不利。”
“若是强硬推行,恐怕适得其反。”
江南是如今大明统治的核心区域。
近几年,又无战乱,虽偶尔风雨不济,但朝廷赈灾还算及时。
平民百姓过得虽然辛苦,但是还算有些活路。
哪怕是卖身到工坊、矿山做工,辛苦挖矿干活,也能混口饭吃。
按照传统盛世评价标准。
仅看江南一地,已经有了王朝盛世的气象。
在教育大发展,能够培育出对全国进行直接统治之前。
世家大族的人才培养体系,一直是王朝统治的基石之一。
即使科举制度已经发展数百年之久。
但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绝大多数还是世家子弟。
其中所谓的寒门子弟,往上数个几代,也是出过高官厚爵的大家。
真正的贫困子弟,根本连书都读不起。
老朱对此犹豫不决,来源同样如此。
自耕农是皇帝统治的基石,士大夫们则是这架统治机器。
二者缺一不可。
除非能够有新的办法,解构这架统治机器。
或者让新的力量,成为帝国的统治基石。
“张二虎,就让咱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事吧!”
朱元璋静静地想。
他很期待,虎子到底能够在江南干出些什么来。
窥一知十。
虎子做出的成绩并不重要。
他想从各方反应中,来判断自己对于江南的统治力。
月落日升。
朝阳的光辉,再一次照亮金光熠熠的皇宫。
虎子告别了朱樉,只带上几个愿意与自己同行的好友,离开京城。
朱樉也不是就这样,让虎子两手空空,去谈减租减息的事情。
一份略显简陋的报告,交到虎子手上。
“镇江、常州两府,上好的水田约有二百万亩,其中百分之三十掌握在一千多户地主手中。”
“单是孙、杨、蒋、李等几家大户,就各自掌握了一万多亩,乃至于三万多亩的土地。”
“地租少则三成,多则五成,今年灾情如此,估计农户劳作一年,连租子都缴不起。”
虎子骑在马上,缓慢读着临走前朱樉递给他的条子。
“卫所田,约有六十万亩,此类田皆为重租田,每亩缴粮八升五。”
“父皇已免除当地多年赋税,此类田暂无需减租。”
“转佃田,约有二十万亩,此类多是官田,佃给佃户耕种,佃租因地而异,有只收一成租,也有收五成租。”
“此中差别,需你细细甄别,自行判断。”
转佃田,其实还分初佃和再佃。
初佃便是从田主手中租来田地,自己耕种。
再佃便是从初佃人手中,再租来土地耕种。
再佃田往往都是上田,但佃租也因为受到两次剥削,非常高昂。
“此外还有勋贵们的田土三十万亩。”
“余下三十万亩田地,才归小农所有。”
虎子掰着手指算了算。
江南两府,记录在籍的户数,大体有三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
这之中,真正能够拥有自己田产的,不到五万户。
剩下的,不是在替卫所种田,就是在替世家大族、官府、勋贵们种田。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原来如此。”
虎子看完这张薄薄的纸,对于江南的土地情形之严峻,又有了新的认识。
“虎爷,咱这趟,事情恐怕不好办啊!”
和虎子一起出京的同袍,甘泽感叹道:
“想要让这些人减租,怕是比杀了他们还难。”
虎子揪住缰绳,坚定道:“再难,还难得过咱们在漠北征战嘛!”
“咱爷们,千辛万苦将蒙古人赶走,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豪强,好安安稳稳压榨百姓?!”
“嘿,虎爷果然是够气魄!”
甘泽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就冲你这口气,咱也把这件事办好!”
“说吧,咱们先去找哪家?!”
“殿下已经替咱们指明了方向,孙杨蒋李,便先去孙家!”
虎子将朱樉交给他的信纸,小心叠好,塞进怀里。
“孙家盘踞江南日久,昔日曾投效张士诚,动他想来更加容易。”
张士诚曾经盘踞苏州、常州一带。
直到八年前,大将军徐达率兵征讨,大败张士诚。
苏常一带,才落入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璋手中。
孙家在城破之前,及时跳反,给徐达大军带路,才保住全家性命和诸多田产。
这几年孙氏也有不少人出仕,在当地和应天府中当官,也算缓过来一口气。
孙家大宅,坐落在太湖之畔,依山伴水。
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宅子,外围还有高墙守卫。
在战时,就是一座小型碉堡,寻常数百兵士也攻不下。
虎子一行五人,并没有急着递上拜帖,而是纵马绕着孙宅转了一圈。
“若是让我军来攻打此处,你们觉得需要多少兵卒,多长时间?”
虎子指着不远处的砖土混合结构的高墙问道。
甘泽摸摸下巴:“若是用土工掘进,在高墙根下埋上百十来斤火药,一下子就能炸开。”
“给我一百兵卒,半日时间便可破城。”
虎子点点头,看向剩下的几人。
“一百士卒,四个时辰可破城。”
“一百士卒,六个时辰方可破城。”
“八个时辰。”
这群人都没有将孙家赖以生存的高墙放在眼里。
就好像这厚达两米的高墙,是纸糊的一样。
即使是用时最多的人,也不过八个时辰。
“可惜,殿下并不许咱们使用武力。”
甘泽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咱们贸然动手,说不准会给殿下惹出多少麻烦事来。”
对于这群骄兵悍将,朝廷根本约束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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