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后,陈平忽然轻叹一口气,悠悠道:“周王这是让我难做啊。
陛下知遇之恩,我......”
“只要身在朝廷,兢兢业业,便是报了朝廷的知遇之恩。”朱有爝说着,将一枚精巧的金佩饰放在了桌上。
陈平看了一眼,状似无意的用袖子拂过桌面。
眨眼间,佩饰也不见了踪影。
“周王所言极是。”陈平继续感慨道:“但我还需向陛下交旨,这圣旨,总是要选的。
我担心的是,周王选错了,我回去也无法交差啊。”
朱有爝见陈平一脸认真,半信半疑的看向桌上木盒,轻轻敲了敲,沉声道:“陈公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周王,下官不是王振啊。”陈平苦笑道。
朱有爝嘴角抽动了下,勉强算是回应,但心里的警惕稍稍淡了许多。
也对,毕竟是个后来人,就算有才华,也不可能这么快成为皇帝的心腹。
换句话说,如果皇帝这么容易就轻信他人,自己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朱有爝一边想着,一边摩挲着盒子,片刻后轻声道:“若是两封都留下呢?”
“不行不行!”陈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万一事泄,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那只能有劳陈公,想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出来了。”朱有爝说着,将陈平盯了许久的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这...这....”陈平顺手将玉佩藏进袖中,在屋中来回踱步,愁眉不展。
朱有爝也不催促,收回手端正坐在椅子上,不再多看木盒一眼。
来回走了七八圈,陈平终于停下脚步,咬牙道:“罢了。
那我便回去说,周王选中了封赏的圣旨,惊喜之下被堵了心窍,将两封圣旨都抱在怀中,谁劝都不松手。
就是接下来的日子,周王要辛苦些。
可以时好时坏,但不能没有,别让下官难做。”
朱有爝闻言眼睛一亮,直接将手腕上的碧玉珠串取了下来,不由分说放进陈平手中,郑重道:“那就有劳陈公了。”
陈平满脸都是欲拒还迎的笑容:“周王您真是太客气了,您这....对了,您刚刚说的那罐东珠?”
“马上给陈公拿来......”
一炷香后。
陈平和朱有爝从屋中走出。
朱有爝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气度,行走间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狼狈模样。
陈平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坠着沉甸甸的袖子,小心捧着个鸟食罐大小的精致瓷瓶,下意识在上面轻轻抚摸。
两人都无视了在一旁侍立的张辅,有说有笑的走到庭院中。
“周王,不必再送了,下官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朱有爝一愣,旋即面色古怪道:“您这就走了?”
“不然呢?”陈平反问道。
朱有爝看看面色不善的张辅,轻声道:“那...那太子.......”
陈平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坏了,差点把这个祖宗忘了。
他缓缓扭头看向张辅,讨好笑道:“英国公,就有劳你......”
张辅看看两人,接着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他怕再待下去,就要控制不住好奇心。
虽然他不明白这两人为何突然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但他没有忘皇帝的密旨。
无论陈平要做什么,听之任之,绝不可插手干涉。
密旨的言辞很严厉,张辅此刻就算有万般疑惑和不满,也只能咽进肚子里,等日后见到陛下再说。
看着张辅离去的背影,朱有爝忽然心生疑惑。
他看向陈平,故作平静道:“英国公还真是和当年一般直来直去,这耿直的性子,也难为陛下能忍受。”
“勋贵嘛,都是这副臭脾气。”陈平摇头无奈道:“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自从成了郡王,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陛下裁撤卫所,多大的事,他竟敢出言顶撞圣上。
若不看他是四朝老臣,陛下早就让他回家颐养天年了,哪能留他到今日。”
“哦,还有这事?”
“周王,今日他们......当然还有我,都要谢过周王不杀之恩。”陈平忽然轻声恭敬道。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陈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意味深长道:“当年杀了王振的樊忠,如今可是舞阳侯,南直隶都指挥使啊。”
朱有爝面容一肃,瞬间反应过来。
此次来开封几名勋贵武将,除了张辅,全都被皇帝惩罚过。
皇帝这是让他们戴罪立功,还是当替罪羊?
如果是前者,自己以后必须要重新考虑下对皇帝的看法,但如果是后者.......
朱有爝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皇帝还有此等帝王心术?
陈平知道内情还敢来,无非就是想富贵险中求,以此投名,成为皇帝的心腹。
张辅....应该是想找由头夺了他郡王的名头,毕竟异姓不能封王,看来皇帝对当初的封赏后悔了。
毕竟有仁宗和宣宗旧事在前,张辅当年的做法,确实让他失去了不少皇家的信任。
如果不是土木堡一战,张辅恐怕早就被年轻的勋贵后来居上了。
至于其他人,是棋子还是弃子,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周王?周王?”
朱有爝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变得又湿又凉,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暗暗调整了下情绪,躬身道:“多谢陈公为我解惑。”
陈平让到侧面,笑道:“周王何出此言,下官可什么都没说。”
朱有爝一怔,但很快回道:“是我失言了。”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陈平话锋一转道:“王爷不必担心,此事他们可欠我一个大恩情,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
朱有爝赞同的点点头,再看陈平,心中已经生出爱才之心。
与陈平相比,自己器重的苏幕山,除了忠心,一无是处。
这等大才,怎么就落到皇帝手中了呢?
万幸,此人贪财!
朱有爝又是惋惜、又是庆幸的叹了口气,旋即低声道:“陈公,请吧。”
陈平点点头,特意落在后面,缓步跟随在朱有爝身侧。
没有人发现,他眼中的痛苦和无奈......
“周昌啊,你说我爹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啊?”
周王府的客房中。
朱见深躺在床上,袒露着肚皮,将这些日子“巧取豪夺”来的银钱,高高垒在了肚脐眼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周昌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道:“不知。”
“那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啊?”朱见深无聊道。
“可以。”
“你能不能不两个字两个字的说,我听起来很累。”
“抱歉。”
“......唉”
哗啦。
肚皮上的“高塔”应声倒塌,撒满一床。
朱见深也不在意,重新开始垒高塔,重复着这些天来做的最多的事情。
不能出门,不能吹牛,没人聊天,不能花钱......他现在甚至都开始怀念读书的时候,于谦严肃的面庞在脑补下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假如能现在出去,他发誓,一定老老实实听于先生上课,再不捣乱,认真完成功课,再也不找父皇要钱!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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