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仍只淡淡回应,面上波澜不惊,似是早将当下局面看透猜穿,他本就生性恬淡,此刻再添了分智珠在握的自信,倒真有隐世高人风范。
毛骧不由暗揣,原来朝中所有人,都叫太子这仁善表象给蒙骗了,他们还道太子少不经事,只知苦读书本,无法独自主持局面,却不料,太子是何等高深莫测人物!
想到这一点,毛骧心下窃喜起来:满朝文武,都还不知太子何等手段,还未来得及巴结讨好,倒是他毛骧,借这次出巡赈灾,恰能提前打好关系,日后陛下万古,他毛骧仍能承继信任,再为这下一代君王效劳。
毛骧心中正做着后事好梦,却又听朱标吩咐道:“毛指挥使,你且派人替本宫跑一趟集市,去看一看城中粮价如何。”
毛骧正盼着为他朱标效力,怎敢不尽心用命,他当即拱手道:“卑职遵命!”
回身正要迈步,毛骧却又疑惑起来:“殿下,去看那粮价作甚?咱这回带了足够粮食,该是能供应灾民吃上好一阵儿!”
有朱标那搀沙计划,排除了混水摸鱼之徒,能节省下近半赈灾粮食,剩下的粮食只供应真正的灾民,该是绰绰有余了。
“本宫自有计划!”朱标倒未回应,只冷声挥手。
毛骧不敢再问,只好悻悻拱手,回身吩咐下去。
………………
深夜,开封府衙,后舍花厅。
吴仁行与宋良知二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手下人说,太子殿下派了亲军都尉坐镇维护,将那粥棚管得井然有序,灾民们排队领粥,竟未出丝毫乱子,看这情形,咱先前计划似是行不通了,那赈灾粮食发放得当,怕再牵绊不住太子殿下了。”
宋良知苦着张脸,将白天见闻一一上报,听得那吴仁行直蹙眉头,最后忍不住恨声唾骂道:“废物,不让你们去捣乱的么?”
“大人,您是没瞧见,那亲军都尉何等厉害,谁还敢上前捣乱?”宋良知直摇着脑袋,一副无可奈何姿态。
“要你何用!”
吴仁行愤愤然又骂了起来:“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将灾民妥善安置,再抽出空来审查水灾内情?”
光骂还不够,吴仁行又冷眼逼视过去,幽声威胁道:“哼,你可别忘了……那兴修水利是你宋通判职责所在,真查出问题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遭府尹大人一通劈头盖脸,宋良知只能连连点头,赔着不是,他心下倒有幽怨,您府尊大人拿了大头,咱只落点零头油水,却还要出谋划策,担这份责任……
但这心中埋怨自不好如实道出。
宋良知苦思许久:“要不……咱再寻些旁的繁杂事务,丢给殿下?”
“何事?”
吴仁行直摊着手:“但凡赈灾治水,大不过安置灾民,发放粮食,疏通河道修复河堤,可那修堤之事岂能容太子殿下沾手?再说安置灾民,那是咱府衙分内之事,怎好摊派给他去处置?”
剩下的事,要么是琐碎小事,轮不到他太子去处置,要么便是机要大事,万不能让太子插手。
宋良知又思虑片刻,挠着脑袋道:“下官听闻,那灾民安置处,近来出了几个病户……”
“病户?”
吴仁行蹙眉思量,猜测道:“你是说……疫症?”
“不错!”
宋良知当即点头道:“咱便声称,这城中出了疫症,府衙正遣郎中前去诊治。”
吴仁行听得迷迷糊糊:“可这看病是郎中的事,与太子殿下何干?”
“大人您糊涂了吗?”
宋良知瞪大眼,煞有介事道:“那疫症可是会传染的!”
“咱只须警诫太子殿下,说这疫症正是源自水灾,让其千万莫再去受灾之地,只安生待在行辕里,想他万金之躯,又怎会冒着患疫风险,再去趟这浑水?”
吴仁行细一思量,登时喜上心头:“对啊,有这疫症肆虐,殿下焉敢乱跑?”但这欣喜劲头一过,吴仁行又生担忧:“可这话……殿下能信么?”
疫症之说,毕竟半真不假,只几个病户而已,哪算得上是疫症?
“大人不必担忧!”
宋良知倒一脸自信:“这水灾蔓延,常牵扯出疫症来,只消大人舌灿莲花,将这疫症渲染得凶险厉害,殿下自心有怯退,届时,他再遣人一问,得知那水灾与疫症相伴相生,自会信了咱们的话!”
吴仁行毕竟做了多年地方官,也知道大灾之后,肯定伴随着大疫,细一思虑,他旋即点头道:“便这么办!”
二人再合计了几句,商量好如何吓唬朱标,宋良知便即告退。
“老爷!”
宋良知刚一离去,吴仁行府中管事凑了上来:“吴利来了!”
“哦?”
吴仁行一听,眉头登时扬起,两眼放起光来,他当即招手道:“喊他过来!”
管事领命而去,没多久,便领了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进来。
“小的吴利,见过老爷!”
这吴利一身锦袍,乍望倒像个商贾人物,可他一见吴仁行便躬身行礼,一脸狗腿子模样,那身衣裳又不大合身,看起来更像是吴府奴才套了身商贾的皮。
一见吴利,吴仁行略略扬首,更摆出上位者姿态道:“怎么样,近来收润如何?”
吴利忙从腰间摸索,摸出一本账册:“这几日,因这水灾便利,那粮价可涨了不少哩!咱粮铺收润翻了几番,可挣了笔大的!”
吴仁行脸色一亮道:“哦?”
他喜滋滋接过账册,略翻了两页:“好,干得好!”
幽眼再望向吴利,吴仁行笑道:“你小子……果真有点能耐,不枉本老爷栽培一场!”
那吴利赶忙拱手道:“小的生死都是老爷的奴才,自当替老爷卖命!”他此刻点头哈腰,一张胖脸笑成了团儿,全然一副狗腿子模样,若叫城中旁人见着他这张嘴脸,定要大感诧异。
这城里呼风唤雨的吴大老爷,竟也有这般门下走狗做派。
事实上,吴利此人,原就是吴仁行府中奴才,之所以外放脱籍,也是他吴仁行计划安排。
吴仁行毕竟是在职官员,不好行商经贾,但他既当了官,怎能不借这为官便利,为自己捞钱牟利,于是乎,他便依着官场惯例,安排个手下人改头换面,替自己行商。
这吴利背靠大树,在开封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光把持着府城中粮米大计,更还曾兼职干起水利,兴修起堤坝来,当然,这挣来的钱,绝大多数都要落入吴仁行的口袋里。
“小的这次来,一为送钱,二为探听口风,商定接下来的计划。”
吴利拍了一阵马屁,终又将话题拉回正途:“听说太子殿下带了好些赈灾粮食,此番他过来放粮,咱城中粮价怕又要回落。”
吴利是米商,这回靠着水灾挣了笔横财,自然关心这粮价能否稳住。
吴仁行一听,当即笑了起来:“这你放心,太子殿下带的粮食,只供给灾民,断不影响其他人,那城中粮价,自能稳住!”
若在今日之前,吴仁行还不敢做此保证,可就在刚刚,他从宋良知口中听说,朱标在赈济粮中搀了细沙,赶走不少混水摸鱼之徒。
这般举措,虽能避免赈灾粮浪费,但于城中粮商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试想,那赈灾粮粗糙难吃,没怎么受灾的百姓肯定不会去碰,他们自然得去粮铺买米,如此一来,那粮价自还能稳住。
“你且放心好了,只消这大水未退,咱城中粮价定能一路高启,你粮铺尽管多囤些粮,咱们这回一口气吃顿饱的!”
……
“殿下,卑职已遣人查过,自发大水以来,城中粮价翻了一番。”驿馆行辕中,毛骧将这两日查得情报通禀上去道。
“翻了一番?”
朱标回想起陆羽的指教,暗道他当真料事如神,他说粮价会涨,果真就涨了。
想起陆羽的建议,朱标又立马吩咐道:“你去城中粮铺,就说本宫有意收粮!”
这话一出,毛骧大吃一惊:“殿下,咱手里的粮食,已够那灾民吃上一两个月的,何苦还要收粮?要知道,那粮价高出市价不少,此时收粮,着实不智啊!”
先前打听粮价,毛骧已在纳闷,他暗忖太子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没想果真叫他料中。
“你且放心好了,本宫心中有数!”
朱标淡淡一笑,摆手道:“你且听好了,不必管那粮价,便是稍高一些也无所谓,这第一批粮,便多收一些,最好将那粮铺搬空,更重要的是……收粮之事,动静得闹大一些,还得将这消息……”
他正自依照陆羽吩咐,将这计划布置下去。
可话没说完,却听堂外传来通报:“禀殿下,开封府尹求见!”
“吴仁行?”
朱标一听,登时收住话茬,蹙眉思量起来。
稍一思虑,朱标冷声一笑,摆手道:“罢了,这收粮之事,且先搁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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