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先,你怎会同张和在一起?”张平看着还拄着根拐棍的马先。
闻问,马先不禁瞥了张和一眼,然后一脸的苦涩道:“禀使君,前者小人奉使君之命,南下刺探,北归之时,正遇张太守,因而随军作战,不料为苟军所俘......”
这个回答当然是不尽不实,不过张平显然不是很在意,眉头稍微舒展之后,问道:“以你所探,河东苟逆虚实如何?”
对此,马先不假思索,将他南下所见所闻“如实”道出,其中重点描述苟军的兵精粮足、士民依附以及安邑的固若金汤......
这些话,已经是马先说的第三遍了,因而格外熟练、顺畅,当然给人的感观,也更具可信度。张平又看向张和,语气严厉地道:“你前遭败绩,全军覆没,败总要败个明白,囚居敌营这些许时日,可曾反思清楚?”
面对张平这样的诘问,张和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禀道:“回叔父,小侄无能,为苟逆所谋,中其圈套,乃至惨败。
然以小侄愚见,苟逆之精兵,并不弱于叔父中军劲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军纪肃然,并且兵力不下两万之数,或许更多。
这段时间,也不断有壮丁押运着粮草、军械,自南边北来,充实苟逆大军,因此,苟逆的实力绝不可小觑,叔父如欲破贼,还当审慎而行!”
张和这边,自然要怎么强怎么难缠,就怎么夸苟军了,否则,他这个被全歼的先锋军,岂不显得无能?同时,不管对这个不中用的子侄有多失望,这终究是自家族裔,在所述事实上,他还是更加相信张和的话。
而两人的话,则加重了张平心中处理当前局面的某种倾向。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将书信传阅完毕的僚佐们,问道:“对苟逆此信,诸君有何建言?”
“明公,此贼狂妄,依属下之见,不若成全他,全军渡河,击破贼众!”麾下的一名参军,立刻表态道,言语间仍旧带有几分蔑视。
同样的一封信,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恰如这名参军所言,他从中看到的,只有苟政的狂妄。同时,也显然并不符合张平心意。
而不待张平回应,张和就出言反对了:“叔父,此举不可,全军贸然涉渡,十成战力怕也去了八成,若贼军半渡而击,恐为其所趁!”
“张太守莫非因此前败,胆气尽丧,畏惧苟逆了吧?”一名太原裨将不由出言讥讽。
张和闻之大怒,梗着脖子道:“某怎会惧怕逆贼,只是痛定思痛,不愿我军再有轻率之失。当初我便是轻视苟军以为流寇,贸然渡河,为其袭破?难道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吗?”
“太守之言,也不无道理!”张和这话,却也得到支持,另外一名僚佐向张平道:“明公,苟逆岂是信诺之人,他的话岂能轻信?
这未尝不是其奸计,赚我渡河,一旦全军行动,其毁诺突袭,倘遭败绩,我等皆将为天下有识之士所耻笑了......”
“苟逆信上可言,愿意退兵三十里,退却与否,一探即明,有何可虑?”
“岂不闻退避三舍之故事?昔时晋文公与楚交战,退避九十里尚且一战而破楚军,何况区区三十里?”
“明公虚怀若谷,号令严明,岂是子玉之流可比?”
“......”
张平在太原,可是养了不少士人,这随军几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多出自并州士族。眼见这几人的争论,开始引经据典,但全无自己关心的内容,张平内心不满极了,但为了维持平日的风度,一时间也不好发怒。
还是注意到一直未曾开言的贾雍,念及这一路南下的诸多见解与谋划,心中一动,伸手示意道:“子防,你有何意见,还请为我参谋!”
闻问,贾雍抬眼看向张平,见他一脸期待,沉吟少许,方道:“明公,苟逆奸猾,这是必然的!然而,诸君却忽视了,在其狂妄邀战背后的那抹心虚与谦卑。
以苟逆之凶顽,若明公率军南渡,他必定拼死一战,这等亡命之徒,绝无束手就擒之可能。然其真心所求者,却未必是与明公决战!”
张平两眼一亮,立刻道:“此言何解,先生可详细述来!”
贾雍道:“说来亦不值一提,在下近来在想,苟逆因何胆敢率众北上,拒明公大军于汾水?他们本为残匪余寇,若非先帝猝然崩逝,早已被朝廷的精兵猛将歼灭,何来今日窃据一郡之地。
从苟逆此信,兼并马先适才所述安邑情状,在下大胆猜测,与明公相持南北,非其所愿,其所欲者,恐怕是化干戈为玉帛......”
“哼!明公乃朝廷重臣,九州牧伯,岂能与逆贼友邻!”贾雍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很不礼貌地将其打断。
贾雍没有争辩,垂首缄默,张平也没有继续就此事讨论下去,在将张和剥夺一切职务,令其戴罪留用军中之后,宣布解散此次会议。
但同时,张平又特地遣人,将贾雍请了回来,主臣二人独处之时,也不遮掩了,直接问道:“适才帐议,话未说尽。相持日久,我亦难耐,依子防之见,该当如何?”
对张平的问询,贾雍一脸认真的反问道:“还需看明公之志!”
“何解?”
贾雍道:“明公如欲击灭苟逆,恢复河东,继续鏖兵于汾水,同时遣劲旅南下袭扰,此为制胜之策,以河东之力,断无法长期与并州相持,然久则生变,且并州、河东之外的变故,亦难料也;
如明公心忧并州,不欲穷耗军力民财于河东,那么或可尝试与河东联系,调解误会,缓和争端,相约撤兵,暂时化敌为友,以谋将来......”
“与其和议?”听其言,张平顿时大怒,面上甚至露出几分羞恼之色,冷冷地盯着贾雍:“苟逆可害了我五千先锋军卒,如不破之,传将出去,我颜面何存,今后又如何统军治民?”
对此,贾雍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张平。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张平又道:“何况,今若轻易罢兵,只怕不好向朝廷交代!”
贾雍想了想,拱手道:“是进是退,是战是和,不在苟逆,亦不在千里之外的朝廷,而在明公一念之间。如欲进,切莫再有迟疑;如欲和,自有说法,取河东而乱并州,孰轻孰重,就是朝廷也该清楚,而况朝廷自顾尚且不暇......”
面对贾雍这样一番见解,张平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坐在那儿沉思许久,终于抬头,以一种真正商量的语气说道:“然而,这一切还是揣测,那苟政究竟是何考量,其虚实如何,犹未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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