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苟胜这么说,苟雄不由动容,开言劝慰道:“大兄不必自责,事至今日,多有无奈,岂由个人?你为族人部曲所尽之力,上下感之,因而生死相随。
若无大兄,兄弟部曲,苟氏族裔,早为这豺狼横行之世道所吞没。今日虽处险境,实不足以负疚!”
“若是早听元直建议,寻机脱离梁犊,自谋生路,或许不至沦落于此!”苟胜思吟一会儿,语气第一次真正表露后悔之意,说道:“终究还是心存侥幸,执意而东,然苟胜何人,天何以助之?”
见苟胜面露惨然,苟雄深吸一口气,拱手向他道:“大兄,我军虽已至穷途,却也非全无希望,赵军留给我们的这一夜时间,也是给我们保留的一生机!”
闻其言,苟胜迅速扭头,看着苟雄,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苟胜反应过来了,手向西指:“你说的,是元直军吧!”
“正是!”苟雄道:“只要信使能够将消息送达,元直若能引兵东来援应,我们就还有破围而出的希望!”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个多月前,借着梁犊大军席卷洛州的机会,苟氏兄弟之间,还能保持一个脆弱的联系。然而,很快就断掉了,苟政也向东面派了几波信使,除一人返回,其余都杳无音信。
兄弟之间,联络断绝,时间也不短了,大抵就是从洛阳之战后,就开始了。而苟氏兄弟率众西逃,早在洛阳之时,苟雄便遣心腹部卒,西往潼关联络,如今,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苟政竟也成为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而对于这一丝微弱的生机,苟胜显然并不抱有太大希望,摇头道:“且不说能否送到,便是送到了,以元直的实力,若是东来救援,岂不是枉送性命?何况,潼关尚有梁导那匹夫,受制于这等小人,如何能得自由?”
闻言,苟雄当即道:“大兄须知,今时之苟元直,已不是当初之苟三郎了!以元直此前表现出的机心谋略,没有大兄压制,是绝不甘受制于梁导的,以梁导鄙夫,早晚为其所谋!”
显然,苟雄对于苟政的判断与信心,可比苟胜要足多了!
“便如你所言,元直能够摆脱梁导,又能否这般凑巧,及时赶到?”苟胜也回味了下他家三郎在过去半年间的表现,翁声道。
见大兄悲观至此,苟雄一时无言,沉吟良久,满是污痕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决然,朗声道:“若天要灭我兄弟部曲,那便从容就义,多说无益!”
苟雄这一表态,倒让苟胜微怔,很快,收起来了软弱的悔恨,豪情再度显于那张刚毅的面庞间,道:“我们兄弟,死则死矣!虽有大恨,然只要元直尚在,以他的精明与机智,我苟氏,终有再起之日......”
“仲威,且歇息一日吧!明日,我们再与赵军斗上一场,用他们的血与魂,和我们一道,将这片谷地浇灌肥沃,来年,多长些青草......”
在苟胜已存死志,沉浸在悲壮氛围中时,台地外的赵军,看起来可就轻松多了。赵军自将校以下,基本都没有再将苟部这数千之众放在眼里的了,在很多人看来,一夜之后,在他们强大的攻击之下,苟胜等人就将灰飞烟灭,逆贼的头颅,也将成为他们向朝廷表功的筹码。
什么样的统帅,就带出什么气质的军队,石闵部就是如此,他们强悍到足以以一敌十,能够正面击溃高力,但同样的,其骄悍之气,当世也少有能及。
基于叛军已穷途末路,赵军并没有坚垒立寨,那多费时费劲?这又不是长期对垒。因此,只是在营地之外,简单地挖了些坑道,安排好宿值。
当面的赵军营地中,一名姿貌英伟、器宇轩昂青年走了出来,住脚,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军帐,帐帘飘动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骄狂之气,以及推杯换盏的喜悦之声。
深深地盯了军帐两眼,年轻气盛的姚襄,终是以一声轻哼,表达他内心的愤慨与不满。显然,在石闵帐中,姚襄受了气。姚襄在滠头集团中名气很大,并且已被姚弋仲立为嗣主,但面对久经战阵、威名赫赫的石闵,就显稚嫩了,难免为其小视。
身边跟着两名部将,其中一人见姚襄情绪不佳,也不禁愤慨道:“若非少主率领我部将士,拼死纠缠,叛贼早就远遁了,哪容他石闵今夜在此,贪功恃大!”
“够了!”姚襄眉头皱起,扫了眼周边,挥手打断抱怨。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姚襄朝苟部所在台地方向望了望,方冷冷一笑:“困兽犹能死斗,这股叛军,若是真这般容易对付,岂能一路西逃数百里?
吩咐下去,让部众们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不参与进攻,与我一道,坐观这石氏家奴破贼......”
“回营!”
姚襄负气还营,石闵这边,却是不以为意,帐中气氛依旧热烈,一众部将,喝得很高兴。居中而坐,身材伟岸、形容坚毅、一举一动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的,正是羯赵大将石闵。
此时的石闵,同样很开怀,酒水是敞开了喝,红光满面的。在此次平梁犊之战中,他率本部将士,立下了堪称决定性的大功,冠绝诸军,部下们对他大肆吹捧,称之为“平贼第一功臣”,而石闵呢,嘴上谦虚,但打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于石闵而言,只待将苟胜这支贼军残部彻底消灭,就可班师还朝,接受他“皇爷爷”的犒赏了......
不过,这个阶段的石闵固然骄傲,却也还未至昏头的地步。联想到姚襄适才郁愤而去的情况,放下吃干酒水的碗,石闵大声喝道:“苏亥、周成!”
正自痛饮的两名赵将闻令,立刻站了出来,严肃拜道:“在!”
“明日清晨,造饭进食之后,你二人率部,先行向贼军发起进攻,将之击破!贼已势去气消,如不能歼之,让那姚襄小儿耻笑,我便治你二人之罪!”石闵冷冷道。
苏、周二将闻言,都不由凛然,石闵的作风,他们这些部将可太清楚了,至少在杀人之事上,那是从来说到做到的。
“末将遵令!”不敢有丝毫迟疑,二将拜道。
“另外,遣一营将士,牢牢将逆贼监视住,不准让其趁夜走脱,也严备其趁夜来袭......”石闵又交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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