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下策,则是针对不愿花钱的小民,要么郡府以官府名义征收货币,强行回笼资金。”说到这里,王善小心的抬头朝上首的公孙度望去,果然,公孙度闻言顿时瞪起了眼睛,无他,这法子太招人恨了,简直就是要将公孙度刚刚经营的好声誉给全部搭上去。
不待公孙度怒而开口,王善话音一转“当然,府君宅心仁厚,不愿作此害民之举。”
“其实,除了回收民间钱币外,我等还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即抛弃以钱财结算账目的方式,回到古老的以物换物时代,以在场各大商社所生产的商品来支付民众的酬劳。依此便可避开襄平当前货币稀缺的困局,另辟蹊径达到组织生产的目的!”
王善拱手,向着在场的众商徒示意,缓缓道。
果然,闻言的众商徒神色微动,不少人当即就开始附和起来。
这种模式在商徒的眼里,简直就是上策!概因在场的商徒都已经认识到了器械生产出的大量商品后续的市场问题,王善的提议,不仅是解决了货币困局,还能为他们这些商社预定了销售市场,一举两得,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度嘴角翘起,眉眼间略有欣赏,看向王善的目光略有改变,这厮有点儿手段啊,还跟他玩掀屋顶与开窗户的把戏,若是一般人还真给他唬住了。
然而他还是摇起了头,在他的心中,这一计的确是下策!
这种以物换物的强制贸易,后果必然会引起极大民愤,概因定价权在商徒手中,完全没有市场的调节情况下,商徒完全可以将商品的生产成本全部转嫁给无所知觉的民众头上。农庄、小民提供的是原材料、体力劳作等初级产品,而商社回馈的则是工艺技术加持下的精工商品。
这种行为,为后世人所熟知,即工农业剪刀差。
这是国家资本主义进行原始积累的一种方法,而且进行原始积累的主体是有官府站台的国企,
反观公孙度呢?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分子来组织国企生产,也没有足够的干部来实现他的个人意志,故而迂回着采用捏合、拉拢民间商社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
辽东郡的这些个已具雏形的庞大商社因为公孙度的强权干预,当前还在其可控范围,可实际上这些商社仍旧是私人性质的商社,其不具备社会责任、也不会心怀家国天下、逐利是其天性,这些因素存在意味着公孙度不能将他们完全视为国企。
一手是公孙度引为辽东基本盘的农庄制度,一手是公孙度寄托很大希望的大型商社,这种取舍其实很容易做出,没有了商社公孙度还能活,可要是没了农庄,辽东郡的反骨仔立刻就能翻了他公孙度的天。
而且,商社的以商品当工钱的做法,完全没有考虑到小民的需求以及他们当前的生活境况,对于没有商品交易平台的小民来说,不能立即换到钱亦或者想要商品的货物,对其来说毫无价值,送到眼前具有超高价值的商品可能还没有一把能饱腹的粟米有吸引力。
公孙度这一刹那想起了后世的大毛,不就是实行了私有制改革后,将庞大的国有资产股票均分给了普通民众,实现了名义上的财产均分,可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票,对于没有交易途径的民众来说,毫无价值,不能立即换来使用钞票,也不能改变当下的困苦环境,只能被那些投机的寡头们使用轻工业品、粮食等市场急需的商品,以极低的价格,将均分的国有资产再次进行了分配。
一句话,当一项政策看起来对当政者极为有利,且成本极低时,就需要仔细看看,成本最终是被谁所承担了?当然是被那些无法发声的群体所承担了。
公孙度一旦采纳了王善的下策,在这种工农业剪刀差的巨大利润驱使下,辽东郡的小农剩余将会被大型商社不断夺取,并且这些膨胀的商社还不会对此有任何道德上的负担。
或许处于绝对弱势地位的小农一开始还能忍受,概因交易成立的前提是有舍有得,这要比无偿与官府办事要好一些。可实际上,越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危害性越大,没有官僚系统压制,没有市场这只手做协调,商社这头怪物能将小农吃的骨头茬都不剩。
不过,公孙度对王善的思维却是大为赞赏,他心中感慨道:真是不能小看了汉时土著的脑子。
王善就是个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他看到了襄平通货紧缩的现实,提出了郡府开放府库释放钱财入市的上策,开放民间铸币增发货币来增加流动性的中策。这两策都是从本质的通货缺少着手,即放水。
而下策则更是让公孙度叫绝,先不提其人夹杂的个人目的,抛弃货币经济,回归以物换物的思路就很让公孙度惊艳。
这是个干才!公孙度在心底评价道,解决问题无非是消除问题本质弊端,亦或者干脆消除问题本身,王善都做到了,而且其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身上还没有官僚的通病,即试图原地踏步的惰性。
与公孙度一样的还有在场的商徒,他们一个个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王善,这类对商业、钱财近乎于道的言论,对整日里与钱财打交道的商徒来说,不啻于灵丹妙药,让在场许多商徒眼前一亮,从前的困惑此刻也都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先生大才,今日听君一言,度受益匪浅!”公孙度整了整衣袍,恭敬的对起身的王善行了一礼道。
王善极为矜持的抚须,想要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可那只抚须的手掌颤抖出卖了他心绪的不平静。
他在众目睽睽下受了公孙度这一礼,余光中他能感受到四周商徒眼中的嫉妒、佩服、敬仰、忌惮各种情绪,此刻的他浑身舒泰,真觉得此生没有白活,而且!辽东郡传扬的不错,府君竟然真的会向他这种贱人行礼,公孙升济真乃奇人也!
即便心中知道让一方太守当众行礼不太合适,可是王善还是压住了自己上前阻止的冲动,当前的他极其需要这么一个机会,一个向世人昭示他王善之才华的机会。
今日之后,辽东郡、乃至幽州都会知道他王善之才能,是足以让一地方伯为之倾倒的。
终于,王善哽咽的声音响起,其人上前恭恭敬敬的对公孙度深施一礼道:“府君过奖矣,在下之浅见,不足府君之万一!”
公孙度毫不在意自己成为了他人名声上的踏脚石,行礼后伸手邀请王善落座,随后他环顾一周微笑道:“王兄大才,三策都堪称妙计。”
众人闻言,都以为公孙度会三者选其一,却没想到公孙度继续道:“然而,某想要尝试下新的东西。”
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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