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的魅力就在于此,它将那些需要重复的劳动,变成了一种纯粹物质上的运动,减轻了劳动者的负担。匠人们所担心的尺寸问题,这些年轻匠人完全不在意,因为机床上有着带刻度的模具,他们根本不用注意手下的木料尺寸是否正确,只要死死贴住模具边缘即可。
没有理会台下人的言语,台上的匠人按照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放料,进刀,退刀,一块木料就那么被加工完毕。
让台下的观众看得眼花缭乱,锯床加工之后,木条又被送到不同的机床上加工,钻床打孔,磨床打磨,铣床修正。
一番操作下来,显露在大家眼前的便是一块块一模一样的零件,这些熟悉耧车构件的匠人,都知道那便是耧车的主要部件,耧车的脚。
“这才多长时间?这有二十多条耧车脚了吧!”有人惊叹器械的效率,凑着身子惊讶道。
“啧啧,真是浪费啊,那一块大木板,能作好几个案几了,没想到用来做耧车的脚,我等做耧车都是用小料的,哪里有这么浪费!”有资深木匠感叹道,为刚刚才被消灭的大木感到可惜。
“以后不同啦,你没听太守说吗?这样加工的首要条件,就是足够的木料供给。”这位匠人显然是个认真听讲的,而且他还给周围同伴传信道:“我听东家说啊,如今太守在咱们辽东成立了什么商社,各行各业放开限制,就比如伐木业已经明令放开啦,咱们以前木匠那种缩手缩脚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啥?放开啦?太守不遵守古往今来的惯例——春夏禁伐了?”有人闻言吃惊道。
“也不是完全放开,襄平周遭还是有所限制的,只是在大梁水的上游,辽水上游这些地区可以加大砍伐力度,只要不砍光,砍后记得补种树苗就行。不过时间限制确实取消了,春夏也可以砍伐。”这人显然对法令比较熟悉,条理清晰的回道。
“啧啧,太守如此行事,有伤天和啊,就不怕...”有人口中啧啧有声,竟然对这种违逆祖宗的行为批判了起来。
“噤声!”一旁的匠人立即将这人的嘴给捂住,不让其大嘴巴继续讲下去,暗骂这厮不知道这是何处吗?敢在太守府说太守坏话?不想活了?
“嘶,你们看,耧车的其他零件加工也好快!以这样的速度,恐怕辽东用不了多久就不缺耧车了吧?”有人眼睛还盯着台上的动作,深吸口凉气感叹道。
“怕是如此,就是看这台上的什么机床,看模样如此金贵,恐怕也不是能立刻推广的吧?”有人注意到了机械加工的弊端,那便是前期投入大,需要购置器械这种高消费。
“哎,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是崔家造船的匠人,崔家前几日就装了这机器啦!唔,是一台什么锯床,冬季用人力和畜力推动,待河面冰消之后,便可利用水力进行木材的切割,那可比人力拉锯快多啦!我当初还在奇怪这机器的来路呢?没想到在太守府看到了。”有来自崔家商社的船匠出言道。
“这么说,器械制造是以后的趋势了?”有人像是在确认一般,发出疑问。
没人回答,众人以沉默回答了这位仁兄,没有匠人愿意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但是没有人敢于漠视这种器械的效率,也都承认器械制器是未来的趋势。
匠人们从一开始内心带着排斥观看台上匠人的操作,到慢慢惊讶机械的效率,到最后完全拜倒在机械的伟力之下,仅仅是一个时辰之内而已。
“你们说,太守叫大家来此为何?总不能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吧?”有人望着台上的匠人开始组装耧车了,向左右问道。
“等吧,太守不是一直提倡公平,说什么劳者获其利吗?咱们匠人都是劳者,自然应当有咱们的利。”有人倒是老神在在,神态悠然,用着公孙度的话语回道。“若是没有咱们的利,那也好啊,早点死心当咱们的匠奴,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匠人们没有接话,可是心中都还是同意的,公孙度上任以来,大动作不断:
屠灭豪强,分地于小农,算是得罪了士人阶层,而结好了农民阶层。
组建商社,放开商业限制,算是与商人豪强建立了利益同盟。
可是士农工商的工呢?即便他表现出了对工匠的亲善,可是还没有任何有利于匠人的政策或者法令出台,工匠对他只有期望,还没有敬服。
杜期在人群中听到这些匠人的话语,暗自摇头,这些家伙干手艺活干傻了,竟敢在上位者面前说出这种话。
公孙度在场的话,就绝不会这么想,这些人便是与他前世一般,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了。
无论哪个时代,有技术傍身的,自有一分骄傲在的,他们往往善于实操,而怯于交际。但是他们内心的那杆称,却是将事务看得明明白白,比谁都清楚。
这些匠人的工作决定了,他们在用脑上可能是仅次于士人的,他们的算术、记忆力,逆向思维,空间想象力等脑力,在人群中往往都是拔尖的,只是在历史上,他们很少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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