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越冬房屋后,公孙度发现襄平的百姓对煤炭接受程度变高了,原先沦为鸡肋的煤炭,遇到不需要明火的火炕时,二者简直天作之合。即便没有修筑越冬屋的百姓,也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火炕的用法,找几个泥瓦匠自己在家也能做一个用于熬过寒冬。
一路上,公孙度也发现了各地农庄都在积极储备煤炭这种便宜易得的燃料。
原因很简单,两个字——便宜。
公孙度某种程度上算是开放了煤炭这种矿产的开产权,并没有对百姓开采煤矿加以限制,并且大梁水【今太子河】对面就有一处罕见的露天煤矿。
此地的煤炭开采成本极低,低到只需要弯腰捡拾即可,所以说,于百姓而言,需要付出的成本不过是来回路程上的体力消耗,在农闲季节的小农眼中,捡到就是赚到。
公孙度骑在马背上,看着大道上的点点黑斑,那是运送煤炭遗落的煤灰,被纵横的车轮印给分割得如斑驳的画稿。
远处的旷野里,百姓男女老少上阵,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拿着铁锹,有人拎着背篓,喜气洋洋,都打算趁着公孙度出台法令限制开采煤矿前,多占一占官府的便宜。
“吱呀吱呀”的独轮车轮响个不停,这种公孙度偶然记起来的简易小车,如今已然随着随行移民的落地,开始在辽东大地上传播开来。
“呼!”公孙度笼着手,轻轻哈出一口白烟,望着那些热火朝天的百姓,他欣慰的笑了,只要有得赚,百姓的生产热情从来都是高涨的。
可以说,今年的冬日辽东的小民是温暖的,有新建居所避风,有煤炭火炕取暖,有刚到手的田亩,最重要的是,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
而对那些襄平城的幸存豪强们来说,今年的冬天可算是格外的凛冽。
公孙度回城,对他们可不算什么好消息,在他们的眼里,公孙度就是个浑身染满豪强血的刽子手,他的队伍每靠近襄平城一步,他们就感觉脖子要凉一分。
这些豪强对公孙度毫无办法,辽东如今被公孙度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兵卒效忠,想要起兵就别想了,小民拥护,在民间闹事也没有可能,最后他们这些幸存的豪强只剩下躲在城池中瑟瑟发抖,等待着公孙度的最后发落。
“有人闹事吗?”城门口,公孙度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公孙贺,迎头便问道。
“有些杂碎闹事,不过都没起什么波澜,我连郡兵都还没有派出去,就被城内居民给抓住送官了。”公孙贺答道。
公孙度闻言也笑了,平时不敢反抗豪强的小民,此刻怕是都紧紧盯着那些豪强院门吧,恐怕这些不怕事的小民才是最希望这些豪强起事的。
“罢了,晾的时间也够久了,传信给那些豪强吧,就说我公孙升济今夜于襄平郡府,大摆宴席,宴请诸位贤达。”公孙度摆摆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公孙贺道。
“喏!”公孙贺领命,转身打马而去。
“主公,真要与那些豪强合作?属下觉得他们都不可信,将来恐有大患。”一侧的阳仪提出异议道。
“没有谁能百分百保持忠诚,能够维系忠诚的,只有利益。当前的我们,与那些豪强尚无利益牵扯,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在于我们能不受其影响轻装上阵,坏处嘛,就是不能完全发挥出辽东郡的实力。
此时此刻,正是那些豪强心气最低的时候,也是我等趁人之危的最好时机。再说咱们也不能将所有豪强全杀掉不是?”
公孙度的考量中,辽东的豪强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囤积土地以为资产的,一种是垄断产业积累家财的。
囤积土地的豪强,如今大部都已经入了土,而那些拥有产业的豪强却是公孙度有意留存的。在他看来,分田分地,有百利而无一害,既能消灭与自己不对付的豪强巩固统治,又能施恩于下得到辽东普通小民的效忠。
而重建一个产业很难,成本也太高,光是确定原材料来源、集合手工业者、相关的技术积累、建立分销渠道,雇佣管理人才,方方面面,都太过麻烦。
若他公孙度是一介商徒,那是不在乎这些麻烦的,可他如今是一地诸侯,这些产业上的事情就不能太过计较,若是收归官有,他又没那么多的官员可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产业都是长在辽东大地上的,不会长脚跑路,它们只要发展进步,成长茁壮了,其力量自然而然的属于他这个辽东之主。而且产业资本是需要扩张的,它们需要廉价的原材料,需要广阔的市场,而这种扩张必然是伴随着铁与血的,所以它是一个政权的天然盟友。
入夜,辽东郡府灯火通明,篝火、火把照亮了整个郡府厅堂,前来赴宴的豪强人数多达三百之数,摆放的席位从堂内一直排到校场里去。
豪强在收到公孙度的请柬之时,一个个都是松了口气,终于,石头落地,公孙度这是要开价了。
天黑之后,气温骤降,这些豪强一个个都提前到场,聚集在郡府门前,皆锦帽貂裘,揣着袖子互相打招呼,哈着白气寒暄。
公孙度站到高台上看下去,嘴角微翘,底下这些人的打扮颇具喜感,让公孙度想起了后世那些村庄吃酒前相互扯皮的大老爷们。
没多久,正式开席,豪强按照指引依次落座。
这些豪强低眉垂眼,小心翼翼相互试探,慢慢的随着推杯换盏,相邻的豪强互相交流下,渐渐发现了奇怪之处,他们的位置基本上按照行业来安排的。
从事畜牧业的坐在一起,从事织造行业坐在一起,从事木材行业的....
豪强发现,入眼的有些是竞争者,有些是行业伙伴,有些是自己的客户,公孙度的这种操作着实让那些豪强摸不着头脑。
“饮胜!”
从厅堂内传来响亮的举杯之声,堂外的豪强也没有闲着,学着里面扯着嗓子高喊“饮胜!!”
堂内,公孙度着一身太守官袍,目光炯炯看向下方的豪强,却无人敢直接与他对视,他视线投过之处,往往都是附和以及谄媚的笑。
环顾一周后,公孙度举起杯盏,高声道:“诸位,今日召集大伙,就为干一件大事!”
话未讲完,光这个停顿就让众豪强浮想联翩,不少豪强就心中一个咯噔:“不好,这厮行事如此猖狂,不会是要造反吧!?”
却不料公孙度起身,嘴唇挂着笑,踱步来到豪强席间道:“今次让诸位来此,就是为了与诸位合作,将诸位的产业发扬光大!”
公孙度的笑容并没有让豪强放下戒心,许多人暗自心道“终于来了!这厮是看上了大家伙的产业?”
众豪强都在内心猜测公孙度的出价是什么?如此兴师动众的,目的又是为何?
至于合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有见到老鼠与猫合作的吗?
多年与官府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们,公孙度的目的绝不会那么简单。
公孙度见到所过之处豪强的怀疑眼神,也不多说,举着杯盏来到下首的位置,这里是公孙度安排的辽东从事矿产开发的豪强座位。
“黄老,你在襄平城外的铁矿还在开采吗?”公孙度举杯靠近,那些豪强一个个赶紧起身举杯,公孙度不动声色的说出的话语,让姓黄的老者差点握不住杯子。
“王兄,你家的铜矿开采的怎么样了?我可听说去年才发生了矿难,死了不少人。”
“田老,你家的铁器打制得很不错嘛,某可是听说了,襄平的小农最喜欢的农具,就是你家铁匠铺打制的。听说你还招揽了不少官造大匠.....”
“齐兄...”
聚在一起的豪强被公孙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点到了他们的七寸上,他们都是冶炼行业里做出成绩来的人,但是这些行业或多或少都有违规成分,公孙度若是追究,面前的这些,有一个是一个都得下狱。
话还没说完,公孙度面前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一个个身子颤抖,惊恐的跪伏在地,乖乖听候公孙度的发落。
终于,他们等来了那一句天籁之音。
“别慌,某没有怪罪你等的意思。”公孙度还是挂着和煦的笑,将这些老前辈的一一扶起来,同时开口道。
“某想要做的事,就如刚才所说,将诸位的生意发扬光大而已!”
说着他看向那些他刚刚点名的人物道
“黄老,襄平城外的铁矿你家可以继续开采,补缴税款后,从今往后,只要别忘了缴税,随时都可以继续开采,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开采多少,我在襄平可以收购多少!”
“王兄,你家的铜矿亦然,矿奴跑了不碍事,只要不用我大汉百姓,你用那高句丽人、三韩人、鲜卑人、乃至于倭人挖矿,某都没有意见。同样的,某保证,你能开采多少,某在襄平就可以收购多少。”
“田老勿慌,你家的铁匠铺还是开得下去的,而且我啊,还给你批地、批铺子,让你扩大经营,只要你需要,以后生铁、熟铁管够。”
众人的脸色从极度的恐惧再到不敢置信的狂喜,仅仅是在公孙度简单的几句话间,他们有不解,有疑惑,更多的则是庆幸,砸下来的是礼包,而不是屠刀。
“还有,此人是南阳郡宛城的冶铁大匠杜老,他可是杜诗的后人!”公孙度将杜期介绍给在场的矿冶从事者。
果然,这些人一看到杜期,脸上就充满同为冶炼从业者的敬佩。
宛城可以说是当今天下第二大城,不同于政治原因而兴起的洛阳,在生产力尚不发达的东汉,宛城仅仅凭借冶铁业,就能维持一座城市一百多年的繁华。
宛城大匠的冶铁技艺,在整个天下都是被推崇的。
水排的运用给了冶铁匠人许多启发,后来的匠人在冶铁上的进步,也都多亏了各种冶铁器械的发明,杜诗,在冶炼行业人的眼里,是不同的。
“嗯嗯!”杜期身上被强行穿上了锦袍,可他却浑身不自在,不时挠挠胸口,又因为拖着条跛腿,所以行动颇为不便,此时见到那些豪强投过来的敬佩目光,他也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有杜大匠的参与,有诸位的支持,我辽东的冶铁业必将独步于天下!诸位,饮胜!”公孙度举杯。
“饮胜!”身旁的豪强扯着嗓子喊道,语气中满是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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