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梁自强此刻的心事并不比父亲少。就算让他现在躺去床上,他也根本无法睡着。
父亲将大碌竹靠在腿边,看向他道:
“家里头最急用钱的几件事,你也都知道。我思前想后,琢磨着到底哪样得先办,哪样可以缓缓……”
父亲嘴中的几样急事,梁自强当然至今都还记得。
首先家里头连个属于自家的窝都没有,租住在村里的空房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可以说,没有谁像自家这样,迫切的需要盖房。
再就是渔船。作为最重要的谋生工具,这是渔民家必备的。梁家倒不是没有渔船,但那条木船实在太老旧了,前后修修补补了不知道多少回,称得上古董了。这可绝对不是件小事……
再有,村里有一批集体填海围出来的盐田,八三年好像正在拿出来发租;村后的甘蔗地,也准备承包给村民们。盐田、甘蔗地的承包费,这都需要钱。
当然,还有一件,就是自己的个人大事了。
梁自强回忆间,父亲已经在说自己的想法:
“我跟你透个底。加上今晚你争取到的这笔意外收入,家里现在总共算下来的积蓄有接近两百块。
我捋了捋,盖房的事只能先放一边了,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
那条渔船吧,风里浪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将就一段时间,问题也不大。
我就想,老陈家的女儿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仔,你们俩的亲事说了也有一年多了,拖下去不是个事。
这两百,正好拿出一百八十八的彩礼金,早点把人家娶进门。陈家女仔的条件不差,你不娶,想娶她的小子可不少!
我现在顾虑的就是,一百八十八的礼金,确实有点拿不出手,老陈两口子会不会有想法?要不这样,你明天去趟花谷村,探探老陈家的口风……”
听父亲把心思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梁自强可算知道,他为啥眉头皱得都快成绳结了。
没等父亲继续往下讲,梁自强当机立断说道:
“爸,我都听明白了。但我的意见很简单,先把彩礼的事放一放,我明天也不用急着去探口风。”
“你觉得没戏?”梁得福神情一阵黯淡。
“不是没戏,而是……”
梁自强突然竟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陈香贝他当然娶定了。
想起这个女人,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情愫。
上一世他还没来得及娶她,人就进去了。
等到他放出来,在村子里成了“万人嫌”。个个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就连父母教训小孩,都指着他当反面教材……
唯独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家竟然还在等着他。
面对旁人的飞短流长、风言风语,陈香贝昂起下巴,一句话怼过去,能把人呛死:
“为民除害有哪里不对?这样的男人正直、靠得住!你们爱贼就去嫁贼呗,反正我就嫁他!”
陈香贝真就坚持嫁给了梁自强。后来,她还跟着他一同外出打工,风雨漂泊。
天真少女,被披星戴月的日子磨成了枕边的老妻,再到后来积劳成疾……
这样的女人,他何尝不想快马加鞭地娶回家来?
然而眼下,却容不得他花心思去想自己与陈香贝的事情。
至亲的三条人命,无论如何,都比自己的感情之事重要太多。
就在他被关进去的当月,父亲一如既往地出海打渔。再加上大哥梁天成、弟弟梁子丰,父子三人开着那条早该换掉的破旧木船,驶入浩浩大海。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后,父子仨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梁自强两年后释放,回到村里,大嫂已经带着侄儿改嫁,小妹梁丽芝本来人就傻里傻气,只好嫁了外村一个身有残疾的年轻人。
曾经偌大的一个家,竟然只剩下母亲袁秋英一人,以泪洗面地守着这几间并不属于他们的房子。
小学时,老师问理想,只有梁自强的理想是当渔民,一时引来哄堂大笑。但他真的就爱这个,也只擅长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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