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上。
田埂边。
有青蛙跳过小水沟,看了一眼傻站在路上的两人,多少有点好奇。
然后,它呱了一声,跳离了现场。
而还留在现场的,宋慎和刘畾就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熟是挺熟的,酒也喝过不少。
平日里也算是有私交的那种。
但是现在两人都知道现在自己干的活,是不太好公之于众的啊……一个奉命传话,一个奉旨耕田。
天知道上面的大佬,有没有什么其他安排。
要是被自己的胡说八道给耽误了,自己家有几口人,乡下就要多几口坟了啊……
这可不能乱说。
结果,最后还是宋慎打破了僵局。
毕竟要说老油子,还是他油,好歹是已经有官职的人,在官场历练过些时日的宋慎,自然不是刘畾这种还没入仕的小年轻可比的。
只见他打了个哈哈。
“我就是过来跑一趟腿而已。”
至于帮谁,跑来这里干嘛,这可不能说。
刘畾又不是弱智,他立马就听出了,这命令他跑腿的对象,不是陛下就是太子,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差遣得动他宋慎嘛……总不能是他家老爷子或者他爹吧,他爹能叫他来干嘛……宋家和永乐庄,那是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啊。
“我也差不多……”于是刘畾也回了一句,声音虽不大,但是也是足够宋慎听清楚了。
他也差不多的意思是,也是奉上面的命,毕竟他刘畾可是奉旨耕田……
两人说了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相视一笑,便也没有再相互追问下去。
其实宋慎还是有点好奇刘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黑得跟块炭似的。
但是,要慎言慎行嘛,他没有多嘴,而是把目光移向了两人眼前的建筑那。
正是那不时传出人声的学堂。
宋慎在挣扎,他知道这乡学一定有问题,甚至朱安宁的身份来历都有问题,更别说现在还遇上了这刘畾……
再联想到村口那莫名其妙的驿所,和上来盘问他的卫兵,这庄子就是透露出一股不一般的气息……
越是这种地方,越是这种秘密多的地方,越不能有好奇心。
但是这学堂呀,又是那么地勾人。
所以他很挣扎。
爷爷的慎言慎行在提醒他,立马走人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对学堂的好奇心,又把他拉到了这屋子边上……
看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声,
“刘畾,你说这学堂……我刚听了一下,好像不教四书五经啊……”宋慎指了指那屋子:“那群孩童也不像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此时,两人同时都听见了,里面的话语。
“肥,是给植物提供荣养的,但是肥,是不是越多越好呢!我们来做个小实验!”有人大声说道。
“什么叫实验!”孩童们乱糟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哎,你们围上来看我操作先。”而很快,就有人压过了孩童们的声音,下了指令。
接着,屋内便传来了一阵不太好闻的味道。
“啊,先生,什么味道啊!”
“农家肥不就是这个味道么,沤好了又不是很臭,粪黄金啊!”
学堂里的声音,立马显得有些闹哄哄。
更加是让宋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课堂上为什么这个先生会叫学生围上去啊!这成何体统!
这些事情,实在是让宋慎难以理解。
却又好奇满满。
于是,他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刘畾一开始还惊了下,他下意识地想拦住宋慎,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的感觉……只是在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这学堂开课前,朱安宁也是交代过的。
首先他们会教的东西本就不同于正常学堂,十里八乡有人听说了这学堂不一般,好奇来看的话,不用管。
毕竟人多了想管也管不住啊。
另外,朱安宁也起了些打广告的心思,在他的设想中,永乐庄职业技术学校,肯定是要扩建的,所以提前让其他地方的乡亲们熟悉下,也没什么问题嗷。
届时永乐庄学费全免包午饭,外村的交些束脩,那扩建的速度就可以更快些啦。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不对……应该是要创辉煌!
只是他他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好奇看过来的,不是农民,也不是地主,甚至都不是京郊的人,他是一个士大夫阶级的人。
传统儒学思想教导出来的,正经读书人,宋慎凑到了窗口那里。
看见了满屋子的孩童,正围着一个年轻人,在那闹哄哄地笑着。
宋慎一下就看清了那个年轻人的脸庞。
和刘畾一样黑,和刘畾长得又有几分相似。
那人正把某些东西倒到面前种着植物的泥盆中。
“刘廌?”宋慎轻声惊呼,回头想找刘畾确认。
刘畾也没躲,只见他点了点头,示意宋慎没认错。
“刘廌他在干嘛?”宋慎一脸无言的样子。
当世大文豪,刘基的孙子,刘廌,在这里,带着一群农家的孩子在那把玩肥料……
这在宋慎的视角看来是极富冲击力的。
什么慎言慎行,一下就被他抛诸脑后。
“刘畾,刘廌他在干嘛?他在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见一脸惊讶甚至是有些不爽的宋慎,刘畾并不意外。
或者是,放在来永乐庄之前,自己看到这幅场景,也会大叹有违孔孟之道,学堂这种地方怎么能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有辱斯文啊!
只是,现在的刘畾是完全能接受朱安宁的想法的。
这说明,朱安宁这么多天的晚上,对他们的思想教育改造其实是相当成功的。
“宋慎,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畾说得不算大声,情绪非常稳定。
但是却让宋慎更加睁大了眼睛,怎么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虽说农是在上九流,但是正经读书人,谁会去碰这些东西啊!
“四书五经六艺,这才是自古以来,学堂该教的东西!一个通晓孔孟之道的大儒之后,在这学堂里不教正经东西就算了,还在那里摆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宋慎说得有些激动,幸好声音不算大。
“自古以来?那四书五经六艺之前的时代,孔孟之前的时代,又有什么是学堂必教的呢?”刘畾轻轻一笑。
关于这种事情,他们早就和朱安宁辩过了。
这便是朱安宁的原话。
“荒谬,那就不说自古以来……程朱立说至今,君臣纲常,世人皆知,刘廌不教这些,反而在那……这不是瞎胡闹么。”
宋慎也懒得引经据典,毕竟学堂教什么内容,这是常识!常识啊!
只见刘畾听了也不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笑了起来。
“正如先生所说,我们读书人,始终是有些傲慢啊。”
“傲慢?孔孟著说,程朱立学,我等正是循着圣人们的思想,辅佐帝王,平天下,安九州,何来傲慢之说?!”
“我没有否认我们迄今所学的东西。”刘畾顿了顿,看了眼宋慎,才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仅靠我们所学的东西,就完全够用了?你吃的米饭从何而来,你穿的衣裳由谁制备,你脚踩的鞋子,又是如何生产?你有了解过么?”
“我……我了解这些干嘛……”
“百姓,不需要知道孔子的逝者如斯夫是什么意思,他们需要粮食,衣裳和鞋子,你能给他们么?”
“我……熟读圣贤书,才能有治世经纬之才,百姓安居自然乐业……”
宋慎越说越小声。
倒不是他说的东西没道理。而是他说的东西道理太大,太空,而刘畾说得那叫一个实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教导过我,事无贵贱,只看是否有必要,而刘廌,刚才教孩童们的事情,就是有必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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