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在雨中跪了那么久,遭了老罪,现在却也只能赶紧追过去。
到了坤宁宫东边的甬道时,他脚步不停,只是对在那里当值的一个太监哑着声音说道:“快去!”
那小太监是先见到了皇帝手执利刃气冲冲地往景阳宫方向去了,如今闻言赶紧迈开步子,小跑往西。
陈矩之前去宫后苑时,就已对他有过交待。
等陈矩赶到景阳宫外时,已经听得里面王恭妃和郑贵妃的哭喊声此起彼伏:“陛下开恩呐!”
进去看时,就只见朱常洛和王安跪在雨中,王恭妃在侍女的伞下也跪于地上连连磕头,盛怒的皇帝却被郑贵妃拉住了。
眼见如此,陈矩自然也加入了“劝架”队伍,跪下来死死抱住朱翊钧的腿:“陛下,万万不可啊!”
“逆子!”朱翊钧只举刀向着朱常洛,气得手抖不已。
朱常洛看着从刀尖滴落的雨水,内心是震撼的。
他知道朱翊钧不待见他,但想想钓来父子相见,朱翊钧居然带着刀。
所以他看向朱翊钧的眼神也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绝望和悲愤,情绪很容易饱满。
屈指算来,这皇长子上一回见到父亲,当真已有十年了。
朱常洛稍微代入了一下,语气就很自然了:“儿子斗胆请父皇明示,这逆子二字,是因儿子抗旨吗?”
见他面对天子仍然这么悍勇,王恭妃的心理建设还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刺激,成功晕了过去。
朱常洛的内心很愧疚,虽然在这里还只是呆了短短两月余,但这母亲对他病中的关爱、对他性命的谨小慎微,朱常洛已然深有感触。
但他知道不会有大碍。
而眼前的局面,于他而言很有必要。
父子毕竟是见面了,虽然父不慈子不孝。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朱翊钧高声怒喝,“抗旨不遵,叫你一声逆子,叫错了?”
“难道儿子请个恩典,护住儿子得力的奴婢也不行?”
“请恩典?”朱翊钧仿佛气笑了,“有这个请法?”
“儿子十年没见到父皇了!”朱常洛演出悲愤,演出偏激,“王安有功无过,父皇既有旨意,舍却抗旨不遵,安能面见父皇?舍却当面求情,谁能护得王安性命?”
“你护他性命?好啊,知道收买人心了!”朱翊钧仍在狂怒之中,刀尖向着王安,“朕让这狗奴婢给你伴读,如今教得你狂悖不孝,大放厥词,顶撞贵妃,抗旨不遵!朕要杀他,你护得住?”
“父皇要杀他,便将儿子一起杀了!”
“反了天了!你真要反了天了!”朱翊钧怒不可遏,手高高举起,“你当朕不敢吗?”
新一轮拉力赛再次开始,郑梦境在使劲,陈矩也在使劲,并且尝试着先夺下朱翊钧手里的刀:“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息怒,别伤了自个,你们还愣着干嘛!”
皇长子可以有很多原因不幸夭折,但唯独不能是这样被皇帝亲手斩杀。
郑梦境是为她自己拉住皇帝的。
她当然是有脑子的,不然岂能哄得朱翊钧宠冠后宫,宁与满朝文臣拉扯十余年都不愿立太子?
而今日,皇帝若因为这点小事就怒斩长子,她那儿子怎么可能得到太后的承认、朝臣的拥戴?
有人抗旨不遵,那确实是大罪。
可此人是皇长子,那便终究只是父子争执。
她不拉,多的是人拉住皇帝。
现在可不就是越来越多人拥了上来?
朱翊钧这个胖子实则处于无能狂怒当中,他手里的刀终究被陈矩夺走了,是手掌握住刀锋抽走的。
“老奴万死叩请陛下,先息怒,入殿明查吧!”陈矩把刀交给别人之后,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跪地苦声求告,“风大雨急,万岁爷,您龙体要紧啊!殿下一时激愤,天底下哪有势如仇雠的父子?殿下,您当真要陛下大动肝火伤了龙体、落个不孝之实吗?”
说到后面,更是对朱常洛有了很严厉的训斥语气。
朱常洛顺台阶而下,在雨里对朱翊钧磕头行大礼:“儿子知错。王安有罪无罪,父皇可否容儿子辩解?十年未见父皇,岂料再见之日竟是父皇提刀要来斩儿子,这才激愤不已,错话连篇!”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这厮是个需要顺毛捋的。
也不能真搞成父杀子。
当然了,宫里上下多有人精,断不可能真让皇帝做出这种事。
搞不好后面是要全部被灭口守秘的,只留下一个“皇长子病逝”的官方说法。
再说,提刀来砍什么的……朱常洛十九岁的身体,还跑不过这跛脚胖子?
朱常洛递了台阶,朱翊钧终于气冲冲地路过他,走向正殿。
顺便又被拉扯一次,只因朱翊钧忍不住想踹一脚。
陈矩追上去路过朱常洛时,给了他一个不掩饰的怨怪眼神。
朱常洛看着他仍旧流血的手,心里又多一层歉意。
他理解陈矩,但他有他的目的。
倒希望那把刀没有破伤风之刃。
入了殿中,王恭妃已经被人抬去床榻照料了,是郑梦境陪坐在侧“安抚”天子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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