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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东方鹤“抽屉废稿”之十一(上)

《黑故事》

现实的片刻良辰美景,抵得上十年往事的回忆。

——哈代《还乡》

1

入冬以来,水苍玉村里就没有过什么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了。几个年轻人毅然决然选择在这寒冷的北风呼啸的时节踏上了去城市谋生的路,他们的父母亲人按照惯例送他们到村口,待他们乘上了去县城的面包车后,在汽车扬起的灰尘里恋恋不舍地站立了几分钟,然后大家各自返回自己的家。

村里留下的主要是老人和孩子。按说要去大城市打工,对于每一个饱受贫困之苦的家庭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喜事。年轻人一般都是夫妻俩一道出门,老人们倒也放心,毕竟彼此有个照应。尤其是家里娶过孙媳妇儿的爷爷奶奶,倒不再担心孙子在外饿着冻着。至于留下的孩子们,则从尚在襁褓到猪狗都嫌的不同年龄段都有。老人们对付孩子已经失去了自己养育儿女时的耐性和严苛,只是一味地惯着他们,越大的孩子便越发由着自己的小性子来。老人们只有在中午和晚上吃饭前在村头村尾大声喊着各家的“狗娃”“二蛋”“金贵”“石头”。

对于上学,只是给了调皮捣蛋的大孩子更好的聚集的理由和时空而已,而对于那些老实巴交的孩子来说,就是为他们的被欺负提供一个小小的罪的温床。孩子们的父母不在家,老人们管不了那么多,也不管那么多。给他们一口饭,让他们还能顺应着自然规律地生长就是他们内心认定的职责所在。至于学习,只有等小兔崽子们一提起就哆嗦的那个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父母回来再收拾了。

水苍玉村村名取得好,但却与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形成了近乎反讽式的反差。据说此村早在宋朝年间出过一位状元,这位状元衣锦还乡后所住的府邸就在如今孩子们放学后常去游荡的那面山坡后面。村名就是他给起的,寓意此村代代有做官之人。

经过朝代更迭和时间的洗涤,状元的府邸早已不复存在,但这个充满祝福的村名却沿用至今。

水苍玉村并不产玉,往后也再未出现过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状元郎。学校里的老师为了激励孩子们上进好学,每每要讲到此村历史及先人赋予的寄托,台下的学生表示耳朵早已起茧子,并不想再听了。他们此刻关心的另有他事。

对村里人来说最为重要的时节——春节快要到了。学校即将结束一学期的吵闹与规律生活,孩子们等着考完最后的期末考试就可以放假回家了。至于几家欢乐几家愁那则是后话了。平日里最调皮的调皮蛋这时候也老实了不少,毕竟父母一年到头在外辛劳,为了不就是孩子在家上学替自己争气能考个体面的分数给家族长脸么?考得好的话,这个寒假就可以过得很滋润,好吃好喝的不说,新衣服新玩具想要什么父母都乐意给。如果考砸了,父母少不了给个黑脸看,说不定屁股还要遭殃。所以村里的孩子们都很看重寒假期末考试,想在最后的关头抱紧佛脚,尽最大限度使自己的分数好看一点。

大部分孩子在外的人家,老人们这个时候都格外忙碌,脚跟都快打到后脑勺了。他们改不了幼年就习惯的过年制式,对这个特殊节日的盼望也更加强烈。那几户孩子入冬就离家的,则有着相反的气氛。以往被赋予的团圆含义,在这个年节可能无法实现了。离家时小俩口已经说了“春节就不回来了”,因此在这几个家庭中,就没有什么值得忙碌的了。小孩子看到别人家里成天地往家里搬回些吃的喝的用的新东西,用红色袋子沉甸甸拎着,再看看自己家里,冷冷清清地,心里不是滋味了。

“爷爷,爷爷,我爸妈过年为什么不回家啊?”

“他们不是才出去不久么?这么短时间回来作甚?”

“可是过年了,我好不容易考了80分的卷子给谁看呢……”

“还好你爹妈不回来,否则又要打你屁股!80分还好意思显摆!”

小家伙无言以对,不吭声,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鞋看。过了一会又嘟囔起来:“我妈还说今年要给我买一双运动鞋的!她忘了吗?”

“等你妈你爸夏天回来时再买吧。”老人劈完了烧饭用的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们说了夏天回来吗?”孩子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地里的苞米他们得回来收嘛……”

“太好了!太好了!早知道我就把这80分留到暑假的时候考了……”

“暑假你最好再多考几分,你妈才高兴呢!”

孩子小小的心被牵引到将来未来的夏天,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也不觉得冷了。

村里早先还遗存的一些过节传统如今因为大部分青壮年都不在家,也就渐渐失落了。现在大家也就不去搞那一套老传统了,过年几天也就凑一起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在城市待过的中年人染上了城里关门闭户的毛病,回到老家后也整日躲在自家院子里,不太愿意露面和串门了。老人打着赶着总算才把晚辈赶到了“理当登门拜访”的其他长辈家中。孩子们倒是高兴地一路蹦蹦跳跳,乐意尾随。

从外面回来的人们也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这一年在外,他们攒下了点钱,但还没有谁取得了什么惊人的成绩和可以夸口炫耀的财富。因此亲戚之间的聚谈一开始显得生分而客套,过了许久才终被拉回以往的氛围,这时他们才能够真正开怀大笑。

他们带来了城市里的新鲜消息,有时候也是最恐怖的消息。“娃娃们都不安全”“吃的也不安全”“车子太多”“人跟蚂蚁一样一抓一把”“空气是最糟的”是蹦进在院外玩耍的孩子们耳朵的几个短句,模糊的含义代表了外面世界的全部精彩。

在外没有回来过年的人中,有一些是因为混得很差,没挣下钱,觉得与其这样回来丢人现眼,不如索性不现身更好。只要家里的电话还能打通,就说明老人们还好,眼下,他们也顾不上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了。那些吓人的道德人伦的高帽子谁爱戴谁戴去,他们只装作全不知道。

刚出门的小青年因为第一次在外过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因此除夕前后几天都不厌其烦地给家里一通通电话地打过来,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的,老人们反倒安慰起他们来,让他们在外做点好吃的,别记挂家里,家里一切都好。报告孩子的分数时也故意拔高了十几二十分,好让他们在外过年也高高兴兴的。

水苍玉村除夕夜的爆竹屑还没来得及扫掉的时候,有一对母女坐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进了村。车子直至孩子们最爱去的那个山坡南面山脚才停下。那儿总共只有两户人家。其中一家早年就因为女儿嫁到远方老人也跟着去了,房子就一直空置着。从房子的外型和规模来看,这户人家也算是体面人家。尽管有几年没人打理,房子外面看上去在整个水苍玉村也还称得上是气派的。隔着大约十步的一个小园子(如今已荒草丛生),是一户旧到不能再旧,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会坍塌的一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妪。

水苍玉村的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原来老王家贱卖掉了自家的房子,还连同后山的两个山头一起。而买主嘛,就是新来的这对母女。

村里炸开了锅,老妪老叟们聚集在村头的大树墩那,孩子们则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以为百年不遇的好事让自己给碰上了。于是整天地就在村头村尾乱窜,深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消息。可是孩子们穿梭得越是勤快,关于那对母女的情况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而此时那对母女正在搬家公司工人的帮助下把所有打包过的物品悉数卸下。房子没有来得及打扫和整理,所以本来打算让工人帮忙做一些体力的活这下也来不及做了。于是,卸完货后,做女儿的付过钱便打发工人们走了。

做母亲的急了:“你这么草率地来,又草率地把劳力打发走,这些东西怎么办?”

做女儿的并不急:“房子的情况与我想象的差不多,只是需要打扫一番。我会请到人帮忙的,实在不行就我自己来呗。”

远远望去,与其说这是一对母女,倒不如说这是一对姐妹更为贴切。因为做女儿的身着一件藏蓝色的齐膝大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喇叭裤,黑色的帆布鞋。而做母亲在那件褪红色的棉袄下面是一件淡紫色的毛衣,她脚上的鞋子也是拼接的彩色登山鞋。这让在远处眺望的人们很难分辨谁长谁幼。按村里人的眼光,打扮得靓丽的肯定更年轻,而那个暮色般衣着的一定属于暮年之人。

这对母女拆开几个箱子,取出了打扫卫生的工具,开始干了起来。

女儿干活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前女儿搬出的一把太师椅上。这几天天气非常好,村里的人每家每户,只要有人在家的,全都在洗被子、晒被子、洗棉衣、晒棉衣。两栋房子中间的空地上就支搭起了两根竹竿,被子、被单、被套和棉衣、袜子全都晾在上面。

2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并且很好奇,是什么形成了现在的我们,是什么促使我们选择了塑造我们的材料和元素?是否全凭茫然无边的偶然?

如果仅仅只是偶然,那么那个三岁的幼童在面对一整架图书时所表现出的兴趣则很可能决定她一生的走向。多么有力的偶然!她选择了翻阅那些天书般的书页,间或有一些钢笔画或水粉画的插图,她的眼睛一亮,露出天真的笑容。多么无力的偶然!一分钟后,她丢弃了这一摞密密麻麻充满文字的书,转而去抓那一摞硬铜版纸印刷的美术作品集,这一本给她稚嫩视觉带来的欣喜似乎更甚。

如果此时隔壁房间响起琴声,如果弹琴的人压低嗓音唱起来,她就会循声爬过去。她对于音乐的兴趣显然超过了这个安静的书房。

弹琴的人是谁?她漆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据说,音乐的始祖是一个杀人犯。亚当的第七代孙犹八出生在不敬畏上帝的支脉,他的音乐当然不是颂赞神的。音乐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撒旦巧妙的一种伪装,它侵蚀人的灵魂堪比水蚀作用下形成的太湖石——千疮百孔,狰狞可怖。

灵魂是如何被音乐吸引以至于上帝的荣耀地位在人的心里渐渐模糊的?如果正确的逻辑是:被创造的我们被丢弃在这个封闭的宇宙,像被抛掷的花粉,如果这是真理,我们所发射的宇宙波全都会被弹射回我们自身,这个场阈内各种波纠缠交织,人类的未来一片黑暗。而我们发明的所有愉悦身心的办法都只通向那黑暗。

可她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随着音乐升腾,又狠狠地摔落。音乐让人流泪。

生活在这个多元素的世界,你周围的东西包裹着你,塑造着你。圆形还是方形的桌角,巴洛克风格的椅背还是规矩的靠背椅,昨天读到的报纸上的一则消息,什么时候看过的一幅油画表面凸起的颜料块,早餐时胡萝卜鲜亮的色彩,穿上又换下的一件淡紫色的套头衫,一些需要修改的文件内容,你最近几天反复听的一首民歌,大航拍视野内广袤的高原,一个唱歌的人,没有听众……所有的信息建立起此刻的你。新的信息加入,一切又高速重组,以一种隐秘高深的规律,你看不出个中差别。太细微了,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撇嘴,一次眼帘低垂。多亏那些顽固的信息坚守着你的轮廓。

关键就在附着于我们自身的固有信息又是如何与新元素互相吸引的?

无人能否定形成你的背后有一双巧妙的双手,让你在人生每一个选择上选定了一条路,而不是另一条。你以为你会选彼,但事到临头,你最终选择了此。你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原因,反正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只好走下去了。

在这一条你选择的路上,你开始重新规划一切。如果走得顺当,你会释然并且将成功归功于自己的运筹帷幄。而如果事态发展万一超出了你的预期,你会常常回想往日,重返当初需做出抉择的时刻和节点,想象如果当初走了另一条路,你现今又会如何。这样的幻象总在夜晚降临,伴随着你后半夜的梦魇。

纵观全人类历史,成功与失败,荣耀与耻辱总是并驾齐驱,好像两条直线,在某一点上不经意地相会,然后二者的位置整个调了个个儿,跟史学家说的“历史的钟摆效应”有点类似。总而言之,上至人类最伟大的君王,下至最普通的黎明百姓,在面对如何过完这一生这样宏观的命题时也难免会出点岔子。

有的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但那种繁华与旋涡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晓;而有的小径看起来不怎么具有引人入胜之处,但走在其间的人似乎也有无穷乐趣。所以在人类面对重大议题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刻,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性和伟大性可言。难能可贵的不是抉择的时刻,因为良心在我们内心起作用,我们该选什么或者弃绝什么,良心在静夜代替我们说话。这是绝大多数的情形。难能可贵的是选择了此路,就彻底忘记还有另一条路的存在,从而专心走好眼前这条,这也是不给自己留余地的一种方法。可惜,大部分人都纠结于抉择的过程。抉择是一瞬间的事。一般人都会按照抉择前自己的评估来做出判断,只有少数铤而走险之徒,甘愿冒着一去不返的危险,从而选择另一条自己明知危机重重的路走上去。

陆小离带着母亲陆琴从北京一路逃到了水苍玉这个地方。来这之前,陆小离对水苍玉村的了解并不多过村里刚出生的婴孩。她只不过在漫不经心的浏览网页的时候看到这户人家在出售房子,于是就通过中介买下了它。在水苍玉村,这样的房子售价相当便宜,几乎没有人愿意继续在毫无出路的乡间生活,更别说置业了。房主本来根本没抱任何希望,他们举家迁至县城了,乡下的房子留着也就是个摆设,况且房子这种东西不像古董,年代越久越有价值。如果房子没有人住、打理和收拾,很快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堪入目了。像这样空置几年,只能等待自然的力量加诸于上,用不可见的方式缓慢损毁及至最终坍塌。

如果说得大方一点,这就是一栋乡间别墅。虽然离尤台莎漫步其间的那个荒原或者苔丝爱上安琪的那个挤奶牧场差远了,但是陆小离如今所盼望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安静、没有过多的人来人往,也没有过多喧嚣与是非,更没有车水马龙、灯火阑珊的清静去处。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3

跟所有人一样,对容貌的兴趣和与之俱来的赏鉴能力大概是人类乐不可支的一项共同爱好。当天晚上天黑之前,借着四下寻找自家孩子的堂皇借口,水苍玉村各条大路和田间阡陌上几乎呈现出人头攒动的趋势。每逢遇到一个熟人,这个新鲜话题就被再度传开了一点。到了太阳完全沉下去,水苍玉村每家每户晚饭的餐桌上都开始在讨论新来的那对母女了。对她们的容貌和搬来的家当数量是女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而孩子和男人们则权当听众,并不发表具体意见。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世外桃源残存的概念,那大概就只有水苍玉村了。这里的男男女女对祖上留下的人伦道德规矩恪守不渝,尤其在男女之间的关系和处事方式上,甚至每家的孩子及至弱冠或及笄之年长辈们就开始循序渐进地对他们进行这方面的详尽教导。这些教导是关起门来在家中进行的。因此水苍玉村的男人们对新来的一对母女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女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们的容貌,成为往来传舌歪曲事实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夸张或变形是这场叙事的主要文学手段。到了第二天,尚未从状元坡经过的男人们早已确信新来的母女奇丑无比,不堪入目。她们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堪比几近不能见人的鬼怪。而且她们来到此处的原因是那个做女儿的被男人抛弃,为了避开尴尬处境,母女俩才躲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地方来的。

去田间地头或者砖厂干活的男人们一大早去上工,也就不会特意绕道而行了,而是走了村里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从家门口直奔干活地点。

经过整整一下午加半个晚上的打扫、擦洗和重新布局,陆小离和母亲已经将那栋二层楼的房子收拾得焕然一新了。

房子坐落在当地人称之为状元坡的山坡阳面,房子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场。杂草丛生,就算是冬季也有腿肚高了。还有一些没人过问的树兀立其间。一口水塘在丛生的草场中间隐隐绰绰,从远处过来的人反而能借助太阳光的反射看到这汪水静静地躺在草中间,而当那人走近了反倒却看不见了。

这栋房子门前的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走,因为村里早年修了一条更宽敞笔直的水泥路,货车在上面跑来跑去都没有问题,只不过这路还是单行道。村里最好的路也就如此了。对于水苍玉村里的人来说,水泥路的存在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桎梏。青壮年们离家去城市打工总是从这条路上走的,而老人孩子们每到端午中秋春节这样的大时节前后总是在这条路上张望。有时候是等待,有时候是迎接,更多时候是失落。

孩子们却偏爱这处被大人们遗忘的天然乐园。丰茂的草丛是他们追逐打闹追迷藏的最佳地盘,而且状元坡地势极佳,四方开阔,可以远远看见各方风吹草动,可以从他们的步态看出他们是来者抑或过客。女孩子们喜欢追着男生们跑到这里,然后就聚在一起玩瞭望的游戏。其实是男孩子们利用了她们,让她们当哨兵,而他们好疯玩。一旦哪家的大人来了,女孩们就要大叫一声,如果来者手里没拿棍棒或笤帚,那么只用叫一声。如果来者抄家伙了,那就要连续不断地尖叫。男孩们为了屁股的完整,会提前做好准备,如果他们觉得玩的游戏可能惹起大人们的怒气,他们就会把那些绳子、棍子、瓦片、铁片以及大人打破碗后他们又偷偷捡起来的半边碗之类的宝贝全藏在提前挖好的一个洞里。

在水苍玉村老一辈人心里,尚未成年的孩子是不准接触“武器倾向型”的物品的。可惜孩子们天生就对这些物品有一种痴迷的喜爱。也许大人们手拿打屁股的棍子来寻索他们的时候,孩子们内心就对棍棒的权威有了认识。那是能用力量说话的东西,而力量是只要你的胜过别人的,就无需再动用别的方式的简易答题法。男孩子崇尚简单,也渴望用拳头解决一切难题。

放了寒假的孩子们又开始在山间疯跑了。大人们被生活磨平几乎完全丢失的好奇心在孩子们身上又复活了。头天晚上在家里听到的瘆人信息,在他们从未接受过恐惧影响的纯洁内心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一碰头孩子们就商量着如何接近那栋在他们心里被妖魔化的神秘莫测的房子,又积极安排分工。分工的结果是这样的:最小最弱的男孩芮得被派去敲门,等到有人来开门后他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他们的大本营,也就是状元坡那片草地后面。而别的孩子们早就蹲伏在此处,将屋里的情况和开门的女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了。小芮得听到自己的艰巨任务时吓得都哭了,一个劲地说不行,说自己做不来。大孩子们本来打算强制执行,但无奈芮得哭得太厉害了,他们也担心派这种战士上战场,百害而无一利,于是推翻研究了半小时的作战方法。重新研究后得出的新方法是由一个单胆子最大的调皮蛋侯文站在离房子一丈远的地方朝大门扔石块,扔十次以后就躲到房子背后去。而此时其他的孩子都在上一个方案中同样的地点埋伏并看清了她的容貌。被惹怒的女人开门找不着人,骂几句也就算了,肯定会关门回屋。这时候侯文就可以从屋背后出来与大家汇合了。

侯文立马答应了,他为自己即将扮演的伟大角色而兴奋不已,立马去捡大小合适的石块了。每捡到一块石头,他都要掂量掂量,唯恐太大会砸坏门,而太小又不能引起房主的注意。

做好充足准备的孩子们兴冲冲来到状元坡,他们检查了埋伏点,由最大的孩子叶川确认过万无一失,保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侯文揣着一兜的石头,一开始还大步流星的,越接近那栋关着门的房子脚步就越慢了下来。他停下来看了看四周和身后,没有一个人。只是隔壁的哈老太家门已经打开,不见人影。

对着紧闭的大门,侯文站在阳光里掂量了好几下,又张望着对面的草丛,心里一百个退堂鼓都敲响了。看他半天没反应,叶川忍不住从草地里冒出来冲他直打手势,命令他快点行动。

侯文只好硬着头皮,几乎是闭着眼睛扔出了第一块石子。因为力道和方位都没有掌握好,所以那块石子根本没打中目标。他又从裤兜里掏出第二块石子,这回没有闭眼,朝着门把手那儿甩了出去。石块刚触碰到门把手的边沿就直直地落地了,就像手指与含羞草轻微的接触后就关闭了自身拒绝了外界。他有点恼怒地掏出第三块石子,扔出去之后又有点害怕。果然这次砸中了。石块把木门敲出了的声音躲在远处草地里的孩子们都听见了。

既然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那往后的就很顺利了。侯文快速扔掉了裤兜里剩下的所有石块后,就立即往屋后奔去。远处的孩子们紧张地等待着大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可是等了好几分钟,孩子们的腿都麻了,也没见门打开。叶川个子大,蹲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孩子们都快要相信屋里要么压根没人要么就是有人但是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呢?他们不约而同四下观望,然后百无聊赖地一个个都窜出了草丛,来到山坡上唯一的两座房子中间那块草地,围着哈老太晾衣服的竹竿子追逐起来。

冬季哈老太太的竹竿基本没晾过衣服,因为她年纪太大了,根本洗不动衣服。所以她的晾衣杆很自然地就被孩子们虚拟成城墙与碉堡,玩战争游戏最适合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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