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奇怪的存在。也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时间,时间只是生活在世界上的人所需要的一种计算方法,它有助于我们在日历本上划下记号,有助于我们在回忆的时候有据可查。当我们老去,它还有助于我们回望自己的来路,看到自己在一些人生关键的节点上的辉煌或失败。人的一生至多也不过三万多天,但当你老去,坐在火炉前,手里捧着茶杯或咖啡,能够清晰回想起来的可能不超过50个瞬间。纪念意味着老去。但是在单调重复甚至枯燥的日常生活中,纪念日却又必不可缺。它不断的重复提醒着当事人曾经的美好和价值。东方鹤知道这一天在她的人生中就具有这样的意义。它一定会被她的人生日历所铭记,她已经在她的人生日历上画上了心动的记号。那属于青春的、浪漫的、永不会磨灭的粉色记号。
他与她的第一次约会对她来说来得有些突然,有些猝不及防。前一天的酒虽然全醒了,可她还懵里懵懂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打扮和表现。她也没来得及跟哥哥和忆良取经,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赴约了。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赤裸、赤诚地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景先到的。他还是刚才的装扮,只是加了一条深蓝色格子的围巾。她觉得他更好看了。但是又因为羞涩不敢多看。她穿着白色的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阔腿长裤和白色的套头衫。一阵冷风吹过,她才想起自己因为过分紧张忘了戴围巾。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很热。他们并肩走出校园。
时间还早。电影院离学校步行需要20分钟,景和东方鹤都愿意走过去,而不选择乘车。景走在东方鹤的左边,让她走人行道的里边。他们谈起了各自的家乡。东方鹤来自甘肃,按理说性格里会多一些豪放的成分,可是她却俨然一个南方的小家碧玉,话不多不说,还总是板着脸,给人“远远的”感觉。景是天津人,他的性格是典型的北方男孩夹杂着南方人的优柔,就跟他的容貌一般。他的个子很高,东方鹤只到她的肩膀。
“我没去过甘肃。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到北京。其他地方还没机会去。甘肃是个很有历史文化内涵的地方。我觉得也是中华民族民族性格形成的地区之一。在古代,那里也曾是东亚文化、中原文化的聚集交流地带。举世闻名的敦煌文化就在我们那里产生。”说到家乡,东方鹤终于不再那么拘谨,她自如地说道。
“嗯,我知道。一直想去感受一下大漠的荒凉与历史。”
“不过,我的老家,在一个山区。以前也很贫穷,水土不好。后来种了苹果,水土和气候都大大改善了。现在的静宁,可能跟江南的气候差不了多少。空气很湿润。现在这个时候,雾气缭绕,站在我们家的山上,就好像在看一幅水墨画。”
“水墨画?那太美了。羡慕你。我们家就什么都没有。”
“天津有什么好玩的?”
“什么都没有。天津很小。西洋风情街可能有点名气吧。什么瓷房子啦,教堂啦……”
“大麻花和狗不理包子呢?”景发觉东方鹤打趣起来是如此可爱。
“全是宣传误导,误导。”
“我以为天津人天天都吃狗不理包子和大麻花呢!”
“那些全是给外地人吃的。本地人从来不吃。”
“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西北有什么好吃的?”
“多着呢!”
“大盘鸡吗?”景笑道。
“是啊!西北名菜大盘鸡!”东方鹤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还有很多的面食。各种花样。我爸和我哥做的面片,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东方鹤自豪地宣布。
“哇哦!那我真想尝尝!”
“你在外面饭店里绝对吃不到的!”
景挑了挑眉,东方鹤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刚才的话。这多像一个邀约申请,他很想去见她的哥哥?还是他很想尝到她家乡的味道?这似乎是两件事。她无法回答。
他们又谈起美食,好像吃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话题,也是最简单、最有趣的话题。到了电影院,景问她想看哪一部电影,她的脑海里搜索着景的微信朋友圈所有的信息,认定他也许喜欢动漫,最终选择了一部动画片。景欣然同意。在买爆米花的时候,他问她是否要吃甜筒,他知道也许女生都爱甜食。她第一次从一个男生手里接过甜筒,在冬天的电影院里,虽然外面很冷,可她觉得心里不能再甜蜜了。
电影很精彩。她使劲让自己的精力全都集中到电影上,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景身上的衣服飘来淡淡的香味,她猜想那也许是香水的气味。而她自己的衣服上也许只有洗衣液的味道。她把外套脱下来,景伸手要帮她拿着时,她的脸红了。看着景抱着她的大衣,手里还拿着大桶的爆米花的样子,她又忍不住笑了。
爆米花递过来,她伸手去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她迅速弹开了。她再一次没办法集中心思看电影了。还好有甜筒给她降降温。虽然景没有趁机去拉她的手,但她已经感受到那只手光滑、柔软、温暖。
第一次的约会可能不变的套餐就是电影、吃饭、逛商场。电影结束了。景把外套递给东方鹤,让她穿好再走。“外面冷,别着凉了。”他的声音温柔地从她耳中传来,直抵她的心门。
再往前走就是商业街,景看了看手表,离吃饭的时间还早,他建议继续走走,逛累了再吃晚餐。其实东方鹤最不喜欢逛商场,也没有几次逛商场的经历,但她还是同意了。
第一层是化妆品和香水、首饰区。景向她介绍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品牌,还带她去了香奈儿香水铺,她第一次闻到了各种香水的味道。那个景嘴里只用黑白二色的传奇女人的名字就印在各式各样好看的香水瓶上。她也找到了与景身上味道相似的那种香水。
第二层是女士鞋服。他带她看了几家,看到东方鹤对此表现出的热情一般,就继续上楼。第三层是女士内衣。东方鹤在楼梯口停下,不愿意往里面走,景也就跟着她继续上楼。运动鞋服区,他们待了一会。再往上就是男士鞋服区。她对此表现出的羞涩与刚才在女士内衣区无异,景就知道这个女孩可能还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于是他们离开商场,在旁边的书店待了一阵,东方鹤在诗歌区域翻书时,景拿出手机偷偷给她拍了一张侧脸的照片。
时间还是很早,景提议去喝咖啡。东方鹤说好。他们面对面坐下,东方鹤随手拿来咖啡店里的书架上的书翻看。翻到一首小诗,竟然是她自己的。她确认了一下封面:新思者。这是一份包含、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的纯文学杂志,在国内民营杂志领域发行量首屈一指。东方鹤自从对现代诗产生浓烈兴趣以来,自己在日记本上写过不少小诗,她试着投了一次稿,没想到就被录用了。景看出她的兴奋来自于手中的杂志,笑而不语等待她开口。
“景,这个叫庄禾的责编刊发了我的一首小诗!”东方鹤把印有她那首诗歌的杂志递给对面的景。
那是一首仿照博尔赫斯风格的关于兰波的诗歌。景轻轻读出了声。东方鹤看看周围,连忙让他别念出声。“怪不好意思的。一首不太完美的作品。”
景却不以为然,继续念完。“我挺喜欢的。很有意思哦!”
“有意思吗?”东方鹤声音里有些颤抖。
“嗯,跟你一样有意思!”景翻回来,似乎对杂志的封面和装帧设计起了兴趣。
“你是学法语的,你跟我讲讲兰波吧!”东方鹤鼓起勇气道。
“兰波?嗯。好!兰波是个天才。诗歌天才。虽然我读他的诗不多,他最着名的应该是那首字母诗,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来着我忘了。额,他和魏尔伦有一腿,他是个同性恋。后来他离开魏尔伦,去了非洲。你的诗里很好地提到了这一点,黑姑娘,就是他在非洲的经历吧。”景一边想一边说,他的叙述断断续续的。
“他说了最着名的那句话:一切都写完了。我看到这句时很震惊。”东方鹤补充道。“你从法语的角度来评价一下他的诗歌韵律怎么样呢?”
“说实话,我并不十分欣赏他,虽然他的诗歌语言无可挑剔。我更偏爱另外几位。”景卖着关子。
“谁啊?”东方鹤的双眼里闪出求知的璀璨光芒。
“雅克普列维尔,阿波利奈尔。”这两位法兰西伟大诗人的诗歌正好是他们法语系的课外阅读读物,景最近正好读过,还写过一篇小论文。这下他知道自己有了谈资,也知道他和东方鹤之间有了更多的话题。
“跟我详细说说。”东方鹤双手托腮,对景表现出无限的期待和景仰。
“普列维尔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是诗人,也是画家,剧作家。他用布创作过拼贴画,还拍过电影。他最广为流传的一首应该是公园里了吧。
esillierseesilliersannes
esauraiensuffire
urire
apeieseneerni
uasebrass
jeaiebrasse
nainanslaluireelhier
uparnsurisaris
aris
urlaerre
aerrequiesunaser
翻译过来就是:
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球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宇宙中的一颗星。”
景的朗诵结束了。在东方鹤心里留下了久久的余音。她从没听过法语的朗诵,景的声线温柔、厚重,朗诵这样一首小诗,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她最初的法语教育,最初的诗歌感受。从这首诗的译文中,她仿佛听懂了法语美妙的发音,听懂了诗歌带来的微妙的感觉。她觉得全身的神经都陶醉了。景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首诗有很多译本。阿波利奈尔呢,就更传奇了。他的米拉波桥还被谱曲,在法国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名曲。我先念汉语版的,因为这首诗大概有不下于20个译本。我比较喜欢的是闻家驷先生的译本,因为语言比较平实,好记。戴望舒和程抱一的译本也很好,就是我记不住了。
米拉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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