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法象三千界,玉女明妆十二楼。
华山,玉女峰上。
凉风,夏夜,
一位长方脸蛋剑眉薄唇的青年头发略显散乱,手中纱囊内一闪一闪的光芒如同天上的小星星在眨眼。
快奔到正气堂旁不远处的小舍,正有一少女亭立在屋檐下焦急等候。
她双手纠结,口中喃喃念着‘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小师妹,小师妹~!”
忽然,声音远远从山间传来,屋檐下的少女这才展颜而笑,一边喊着“大师兄”一边迎了上去。
“小师妹,你瞧,萤火虫我都给你抓回来了。”
“先挂去帐子里,”
“我再捉上几千只,晚上你一睁开眼,一闪一闪地全是星星,准会以为睡到了云端上。”
岳灵珊一脸开心地接过装有萤火虫的纱囊。
大师兄可真好。
她想睡在露天凉席上,半夜里醒来能见满天星星眨眼,可妈妈不允,大师兄却总有办法实现她的小愿望。
心中欢喜亲切得很,又忽然想起正事。
赶忙说道,
“快走快走!”
“师兄们都到齐了,爹爹正等伱,去晚了又该训斥你了。”
没等令狐冲说话,岳灵珊就拉着他一道朝南边跑。
入了院子见到一栋阁楼,里间挂着“正气堂”匾额,当初的“剑气冲霄堂”早不知去向。
堂内两边各站了十几人。
排在前面的则是劳德诺、梁发、施戴子、高根明、陆大有
陆大有见令狐冲还在嬉皮笑脸,赶忙朝他打眼色。
华山大师兄这才见堂上坐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五十余岁却像是四十多岁的样貌,满脸威严正气。
正是君子剑岳不群。
令狐冲只一见他,登时收住玩闹之色,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师父”,又朝侧坐那位颇有英气的美貌妇人亲昵地喊了声“师娘”。
那妇人微瞪他一眼,眼中却藏着笑容。
“两个人不好生练武,整天就知胡闹!”
岳灵珊把萤火虫往后藏,却早被岳不群看到,瞧着堂内这些弟子,岳不群眼中的忧愁之色一闪而没。
一旁的宁中则道:“灵珊,冲儿,还不站过去。”
“是。”
这是师娘打掩护,否则今日一顿训斥又是少不了的。
宁女侠看向丈夫,笑道,“师兄啊,犯不着与他们生气,还是先说五岳盟会的正事吧。”
岳不群又横眉扫了他们一眼,终究没再追究。
一个是自己女儿,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大徒弟。
只是近来听到不少传闻,叫他愈发焦躁急迫。
对弟子们要求又严苛不少。
所以瞧见他俩抓萤火虫耽误正事,心下颇为不满。
“推算时日,衡阳莫大师兄也该出发了,我们也要准备前往嵩山拜会左盟主。”
“这段时间你们要勤练武功,切莫再动玩心。”
提到五岳盟会与衡山派,宁女侠不由有些好奇,“早闻莫大师兄又收下一名高徒,如今已是衡山派的亲传大师兄。”
“他可是好多年没再收过弟子,想必是个天资绝佳的。”
岳不群闻言嗯了一声,目光朝大徒儿扫过一眼。
上次五岳盟会时,令狐冲稳稳压制莫大带来的门人,这次似乎有了劲敌。
以莫大先生的性格,断不会乱收传人。
一时间,岳掌门心中酸酸的。
他出声向弟子问道:
“衡山剑法有何奇特,又该如何应对?”
令狐冲答道:“师父您说过,衡山剑法快而生奇,虚实藏变,当驭气行剑,以正破巧。”
此言暗合气宗要义,大大的正道。
岳掌门微微点头,“倘若与你莫大师伯的弟子交手,当铭记此道。”
“是,师父。”
忽然,他又好奇道:
“听说衡山的赵师弟年才二八,就能与魔教多位高手对攻,虽说是传言,但弟子听在耳中,总感觉不像是假的。”
宁女侠不虞间笑了,
“怎么,冲儿的性子也会紧张?”
令狐冲挠挠头,洒脱道,“五岳剑派真有这样厉害的师弟,我也佩服得很,只是担心败下阵来,丢了师父的脸面。”
“你会这样想?”岳掌门都不太相信。
“弟子自然不能给华山派丢脸,”令狐冲正色,“若徒儿与赵师弟论剑,必定竭尽全力。”
宁女侠很欣慰,感觉他长大了。
“论剑输赢凭本事,强求不得。但你能这样想,再把心思放在练功上,你师父也会高兴。”
又对其他华山众弟子道:
“对大师兄的话也是对你们所说,莫要叫你们师父寒心。”
“是!”众弟子皆应。
岳掌门微微点头,又听岳灵珊问:“那妈你说说,大师兄讲的那传言可是真的?”
“魔教高手那般凶恶,爹碰到都要小心应付。”
“莫大师伯的徒弟有那么厉害?”
宁女侠皱了皱眉,“近来魔教南下频繁,尤其在衡州府一地屡屡恶斗,连蓝田、洛南一地的江湖人都听闻了。”
“这已是近一个月前的消息,可想而知衡州一带的正邪厮杀有多惨烈。”
“衡山派早与魔教交手,正在遏制黑木崖南进,此次五岳盟会,莫大师兄必然会谈及此事。”
“我五岳剑派分属同盟,共御魔教,合该南下相助。”
说到此处,又看着女儿把话题拉回来:
“江湖传言不可全信,但赵师侄定是在衡州府与魔教贼人多有交手才能有此美誉,身手绝不会差。”
“这世间能人辈出,叫莫大师兄寻到个天才,也不算奇事。”
岳灵珊哦了一声,又朝令狐冲眨了眨眼睛,给他鼓励。
岳不群点出一些弟子的名字,确定哪些人能参与五岳盟会。
又详说盟会规矩,以免失礼。
他摆手,华山弟子们出了正气堂,岳掌门这才转脸望向夫人。
“往年都是嵩山弟子送信,此番钟镇师弟特来相邀”
他欲言又止,宁女侠如何不懂?
左盟主的那些心思,嘴上不说,心里清楚。
“师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华山派决计不同意并派之事。”
“相信其余几派掌门也是如此,左师兄隐晦提醒也好,强势也罢,他岂能拂了所有掌门的意愿。”
岳掌门点头,“不错。”
“天门道长与定闲师太都不必担心,我反而忧虑莫大师兄。”
“师兄的意思是”宁中则眉色一凝。
“嗯。”
岳不群在正气堂踱步,“有人在中原煽风点火,若黑木崖高手再度南下,莫大师兄便只能向左盟主低头。”
“他这边一低头,我四派掌门暗中的默契便要打破。”
“你知道其中有多凶险。”
宁中则站了起来,“师兄打算怎么做?”
岳不群道:
“我心神不宁,这次你也随我一道提前下山,我们先在郑州大道截住莫大师兄。”
“我想问问衡山派的近况。”
宁中则一脸锐气,“若莫大师兄当真有难,我夫妇二人也不能袖手旁观。”
岳不群闻言微叹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他侧头朝东边嵩山方向瞧去,双目如潭,幽深沉愁、迷乱复杂。
这一瞥,宁女侠是没能瞧见的。
……
“要我说,还是咱们大师兄厉害一点,”陆大有笑着说道。
“哟,六猴儿怎么这么自信?”岳灵珊打趣,“大师兄可打不过魔教高手。”
“小师妹,你怎能长他人志气,”
陆大有昂着脑袋不满道:“衡山派的赵师兄固然天赋好,但年纪小,功力必然没有大师兄深。”
“江湖传言我可不信,”
“若赵师兄在我眼前斗得过魔教高手,那我六猴儿也大大地佩服。”
瞧他气愤的样子,岳灵珊笑了起来。
一旁的梁发说:“不错,上次五岳盟会时,哪怕是左大师伯的大徒弟史登达也输给大师兄一招。”
“史师兄练剑天赋不及大师兄,这次想必差得更多了。”
六猴儿取笑道,
“嵩山的史师兄在练剑,我们大师兄在抓萤火虫。衡山的赵师兄在练剑,我们大师兄还在抓萤火虫。”
令狐冲闻言哈哈大笑。
“好你个六猴儿,提前怪起我来了,你给大师兄偷酒喝,怎么一句也不提?”
岳灵珊一脚朝陆大有踢去,华山派的门人们闹了一阵。
劳德诺说:“我五岳剑派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应当还是大师兄才是。”
令狐冲笑着摇头,朝正气堂方向瞅了几眼。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笑道:
“我一点不想和赵师弟斗剑。”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喝酒,论杯的话,我倒是有十足把握。”
岳灵珊又凑了上来:“六猴儿你听见了吧,叫你多带几坛好酒。”
“咱们大师兄想把衡山的赵师兄灌醉呢.”
“人家那般年纪,兴许莫大师伯都不允他饮酒,你把赵师兄灌醉,莫大师伯准被你气死。”
“爹又会罚你上思过崖,哈哈哈,我可不给你送饭吃.”
众门人哈哈大笑。
劳德诺顿了一下,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
……
野荷花瓣落在洲边,粲绿荷叶也已萎靡。
江城之南,裕溪渡口,珩琅山头。赵荣下船登岸,目光游离于江城的半山半水。
本不用至此,只是遇到几位江湖朋友。
往来做客转道,难免耽搁时日。
这也是他们早从衡阳出发的原因。
“师父,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入了秋。”
莫大先生捋须点头。
风中秋蓼,褪了青葱,穗花红暗,一派凄凄。这堤岸杨柳减翠色,长条细细光秃秃。
渡口边行人来去,别离之愁,今古悠悠。
如此萧瑟景象,再朝高克新的坛子一瞧,可不就落了个伤怀盈眶嘛。
“南师弟,这才下船,人还跟着水波晃荡呢,脚下可要踩实了。”
“师兄放心,高师叔很好,”南善时倒是有点孝心,一路将骨灰坛子擦得干干净净。
小掌门暗自坏笑。
这坛子里面的灰是他们从白马废墟随便装回来的,有没有高克新还不知道呢。
但多半有魔教贼人的。
若被葬在嵩山祖地,估计得把祖宗们气得掀开棺材板。
“让让,劳烦让让”
在城门口微微发愣的南善时朝旁退了退。
一个青年女子骑在马上,戴着帷帽,帷长至腰,看不清面容。
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坐在两人抬的肩舆上,他双眸浑浊,像是个瞎子。
前方有两名携剑人开道。
一人牵马,马旁站着两名带刀护卫。马后还有六人,一人背笠防止下雨,一人扛茶床,一人背交椅。
还有三人拎食盒,挑灶及餐具箱货。
围着青年女子的人均裹幞头,圆领窄袖襦,裤扎膝下,便于行走。
想必是本地大户,秋游回来的。
这些人步伐稳健,都是练家子。
“那是谁?”
渡口有人回应道:“风家的三公子风满楼啊,那马上是他夫人水秀云。”
“他二人恩爱得很,叫人羡慕。”
赵荣耳听八方,听到二人名姓时微微一怔,朝他们消失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走吧,先进城找个地方吃饭。”
裕溪渡口相当热闹,
此地靠着庐州,又与金陵相近,人烟繁华,游人如织。
衡山派在衡州府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可江城这边,似他们这种青衣执剑打扮的江湖人数不胜数。
沿江之地帮派众多,门派林立。
他们十人进城,别人一眼扫过也懒得多看。
唯有本地把头最热情:“诸位朋友,可要引路?”
赵荣摆了摆手,谢绝了。
把头有好有坏,有的专做引路生意,有的则把你带入黑店。
他们才下船,本地把头眼尖得很,岂能瞧不出是生客?
虽不怕麻烦,却不想添麻烦。
赵荣走在花岗石板的街道上,见到两边皆是青砖黛瓦楼房,清一色徽派风格。
又见商店铺肆,鳞次栉比,是真正的商贾辐辏地。
走进一家三层客栈,在店小二的吆喝声中,他们坐上二楼靠窗两张桌子。
点好饭菜正等待,
莫大先生闭目养神,赵荣则是东看西瞧,觉着什么都新鲜。
江南之地的人自然会玩。
客栈天井院中,几位打扮素雅的美貌女子正哼唱小调。
还有一位中年男人戴着高桶东坡巾,穿道衣,云头履,一派名士打扮。
然而.
他却是在作画,将哼唱小调的美貌女子描摹在画中。
只不过放浪形骸,画中人衣衫更显单薄,叫什么《薄纱藏趣图》。
竟然很好卖.
赵荣瞧了盏茶时间,只不过是欣赏这人的笔法。
忽然,莫大先生睁开眼睛,赵荣也收回目光。
他们在街道的北边,此时朝南看去。
少顷,衡山众弟子们也做出相同动作,街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让开!都让开!”
两个骑马的青袍人骑马冲街,前面一个扁鼻子中年男人正亡命飞逃。
逃跑这人会点轻身功夫,步速不慢。
但耗不过两匹马,眼见就要被追上。
“啊~!”
激愤之下,他抽出长刀来要去砍马。
又是一道拔剑声响起,追击的青袍人一声吼喝下了马,只一人冲出与那扁鼻男子相斗。
霎时间,诸多目光汇聚过去。
周围武林中人不少,却没一个人敢插手。
一来不清楚状况,二来那从马上下来的青年,一手剑法着实不俗,不像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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