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伟大的红色巨人倒下后的第一个冬天。
大雪纷飞的一天。
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一天。
也是,雷娜塔·叶夫根尼娅·契切林娜,死掉的那一天。
恍然之间,零才发觉,原来自己记得这一天所有的细节。
她记得零号把自己安置在火车站之后,独自离开的时候跟自己说的话。
【要是我真没赶回来,就是被抓住了,那你就自己去中国吧,我们在那里见面。】
而后,零号还是安然的回来了,还给自己带来了一个谎言。
零号欺骗自己说,自己的父母死在了这个物资匮乏的冬天,很遗憾,他们到最后都在等自己回家。
但镜瞳的分析能力让她觉察到了零号说了谎,零号的衣袖上沾了一丝血迹,混血种强悍的嗅觉让零嗅到了零号身上那股铁锈的味道。
但当时的自己没有点破这个谎言。
零缓缓的走过了整个世界都被定格下来的莫斯科火车站,她向着铁路的彼端走去。
这注定是一场漫漫无绝期的徒步。
零号跟自己约好了,他们要去中国,要离开这个轰然倒塌的,冰天雪地的国家,他们要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
零号跟雷娜塔沿着“K4”号铁路线,一路向南。
零号说,只要沿着这条路,他们就能去到中国,去那个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都开花的温暖的国。
零号跟雷娜塔走了很远,直到雷娜塔走不动了,零号只能背着小累赘继续往前,雷娜塔太累了,在零号的背上昏昏欲睡。
而零号只能说些什么,帮她振作一下精神。
零号当年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提起自己的父母呢?
零在一截铁轨上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个男孩,正站在一个“雕塑”边等待着自己,顺带,他还回答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因为你很在乎你的父母,那也是我唯一能想到不让你睡过去的方法了。”
套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孩抬起目光,看向了零。
“你的父亲是个不那么成功但终究有所建树的科学家,你的母亲是个贤淑的美人,在照顾你父亲的时候染了流感,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的撒手人寰。”零号,或者说路鸣泽,他对着零耸肩,面目扭曲,语气憎恶,“他们只是人渣,不希望你回到他们身边,想要十万块钱把你卖给我,那我有什么办法呢,那是我忍着恶心的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天衣无缝的谎言了。”
跟站在路明非面前不同。
路明非见过的路鸣泽是个情绪稳定,总能表现出乖巧和亲昵的男孩。
但站在零面前的路鸣泽,是个脾气暴躁,阴晴不定的疯子。
“只能怪你自己太敏锐了,我都想着骗骗你了,可你不领情。”路鸣泽叹了口气。
而零没有回话,只是踩着积雪,走到了“雕塑”跟前。
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是十来岁的样子,年纪小的男孩背着年级稍大一些的女孩,漂亮极了的女孩五官皱成一团,正趴在男孩的背上哭。
而男孩面露嫌恶,嘴巴好似在骂骂咧咧。
“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不如爱我好了,至少我不会像你那个人渣爸爸一样为了那可怜的十万卢布出卖你!我就算出卖你,也一定是为了交换很大价值的东西!”路鸣泽将当年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随即,路鸣泽抬起头来,看向了零,“零,这是你新生的一天,你丢掉了雷娜塔·叶夫根尼娅·契切林娜这个名字,得到了我随口提过的名字,零。”
“嗯。”零点了点头。
“零,我问你。”路鸣泽歪了歪头,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凶狠的好似要择人而噬,“十四年了,你爱上我了么?得到活下去的信心了么?”
零点了点头,“嗯。”
路鸣泽只是盯着零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庞,突然嗤笑了一声,“说谎成性的女孩。”
零没由来的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可她又不能对着零号争辩什么,只能沉默。
“其实我们不欠彼此什么了,你在黑天鹅港救了我,所以我在中俄边境救了你,说什么让你爱上我,不过是气话罢了,我只想要你别哭了,泪水落在脖子上很冰。”
而零继续沉默以对。
面对女孩的沉默,路鸣泽只能叹息。
“雷娜塔,你有多少年没笑过了?”路鸣泽转身背对着零,他呼唤着女孩真正的名字,踩着铁轨一步步向前,“当年黑天鹅港里,鲜活到足以让赫尔佐格都心生怜悯的花朵也枯萎了。”
“赫尔佐格没有把你做成标本.......”
“可你固执的把自己当做标本。”
“标本的标签是【得努力爱上零号才能活得下去的零】你努力的爱我,然后你就活得下去。”
“可一个标本,怎么会爱上其他人呢?”
“嘿,真是奇怪,当年那个脸上长着些雀斑的可爱女孩去哪儿了?”
零号似是调侃似是感慨着,身影渐渐淡去,他走出了零的幻觉,独留下那个风雪中的女孩,站在莫斯科通往中国的铁轨上。
“你也是个......”零的目光定格在铁轨上,看着零号消失的地方,“说谎成性的骗子。”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可他却认真的说,二人彼此之间什么都不欠了,并且打心底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从今以后我将始终带着你在我身边,不放弃,不远离,而你要好好的活着,始终对我有用。】
事实上,二人最终也没能去到中国,中俄边境分别之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物理意义上的联系。
【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不如爱我好了】
这是零号的气话,零甚至能分辨出零号刻意营造的谎言,又怎么读不懂零号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一切都是自己执拗的相信。
爱什么才能让自己有信心活下去?
不,她只是希望有人能爱自己。
零.......
不。
雷娜塔抬起手,轻轻的按着自己的心脏。
十四年前的铁轨上,她是这么期待着的,至少愿意背着自己在铁轨上跋涉的男孩会回应她。
但是零号不爱自己,他只能给自己一个别扭的出路。
十四年后,一切终于被挑明,她不用再无意义的支撑着自己做一件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了。
“啊........”
她仰起头。
看着笼罩在整个莫斯科上空铅灰色的阴云。
“至少还是有一句真话的嘛。”
不自觉的,雷娜塔的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眼泪落到脖子里,确实很冰。”
于是,灵视如潮水般退去。
她回到了卡塞尔学院图书馆的考场里。
眼神似乎明亮了几分的女孩轻轻的呼了口气。
这一刻,她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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