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竹静了几秒,看着他,淡淡地说,“我等会儿再打,不行吗?”
“你妈妈她还给你发了条短信,看起来挺担心你,还说你很久没联系过他们了。”陈流火让语气尽可能的平和,“你现在又没什么事情,早点给她打回去吧。”
张安竹眯起了眸子,唇也抿得更紧了。
她平平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打回去,又或者打还是不打,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不知道你和你父母之间有什么矛盾,”陈流火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但她总是你的妈妈。而且,我看了短信,你妈妈的态度很不错,我感觉她对你是有感情的……而你呢,为什么对你妈妈这么冷漠?连电话都懒得回一个……这不是我们身为子女应该有的态度吧?”
张安竹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一点点地握紧了。
“你连见都没见过我妈,就开始替她说话了?”
她突然打断了他。
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流火说:“我不是替她说话,我是关心你。”
“关心我?”张安竹反问道,“我让你关心了吗?还有,你是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来关心我?”
陈流火怔了怔,说,“朋友,不行吗?”
“心领了。”张安竹用力地自陈流火的大手中抽出了她的胳膊,再别开脸,冷淡地丢下一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流火火气上涌,脱口而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朋友了,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安竹原本正要提脚离开,他这句话一入耳,她的脚就悬在了半空中。
就这么保持了近三秒后,她才缓慢地放下脚,转身,抬起小脸,看向了陈流火。
当陈流火看清她的表情时,整个人陡然愣住。
女人俏脸的每一根线条都紧绷着,透着极致的忍耐,凤眼发红,眸底弥漫着浓重的水色,瞳仁深深沉沉,像是风平浪静了许久的海面终于暴露出了其内的巨大漩涡。
“你说什么?”她死死地盯着他,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朋友,是我的错吗?”
陈流火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后面说的话,可能像是一把钝锤,会伤害到她。
但在他看来,她已经将她自己裹在了一個厚厚的硬壳里,如果不用锤子砸开那层硬壳,她就永远无法面对真正的事实。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都有朋友,你却连一个都没有?你的孤独,也许,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张安竹提高了几分音量,声音甚至变得尖锐起来,“你再说一遍?!”
陈流火呼出口气,和她对视,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你要是觉得我的话不对,你把手机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微信,除了发广告的微商和我、我妈之外,有没有一个月之内联系过的朋友?哪怕只有一个,我就立刻向你道歉。”
张安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朋友,也从不联系父母和亲人,你这么想要我和你一起住,也是因为害怕孤独吧?但现在,你的妈妈主动给你打电话,你又对她不理不睬……像你这样的人,不孤独才奇怪了,但这能怪别人吗?不都是你自找的?!”
“……”
张安竹的眼睛更红了,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他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陈流火犹豫了一下,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下一秒,却看到她眨了下眼,下一秒,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莪自找的?你说是我自找的?”她瞪着陈流火,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沙哑、哽咽了少许。“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根本不不知道我和我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凭什么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对人付出真心?”
“你又怎么知道,别人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却义正言辞地指责我,说我没有朋友是我自找的?”
她愤怒控诉的话语,重重地轰击在陈流火的胸口上,把他要说的话,直接砸了回去。
陈流火张口结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安竹的眼泪滚滚而下,只是几个眨眼,她的脸颊上已经布满了泪水,眼底也蓄满了一汪清澈,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
陈流火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伸出手,替她擦掉这些眼泪。
但他最终还是没这样做。
张安竹没有抹去眼泪,而是任它们在脸上胡乱流淌着。
“你确信,我真的没对人付出过真心吗?”
“……”
她踏上一步,愤怒地质问,“对你呢?我有没有付出过真心?我有没有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陈流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轻点了下头:“……有。”
这个他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
“但是你呢?”她继续问,“你扪心自问,你把我当做我的朋友了吗?!”
“我当然……”
“不,你没有!”她咬着唇,握紧拳头,直接打断,“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你怎么会问也不问,想也不想,就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又怎么会在知道我不希望你搬走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地要搬走?!”
“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并不同样对我……你怎么能说,没有朋友一定是我的错?!”
陈流火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千斤巨石给牢牢地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无法回答。
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动摇于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他定眸看向张安竹。
她压低了肩,手捧着脸,哭得泣不成声,指缝里都溢出水意。
像是个最无助的小女孩。
陈流火彻底地怔住。
以前,他总觉得她像是个带着面具的美丽假人,偶尔会生起想要窥视到面具之下真实的她的念头。
这一刻,他如愿以偿了。
但这样的局面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甚至,有些内疚。
有些后悔。
他又想,如果他刚才没有说那些话,会不会就永远也无法知晓真实的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而她的孤独和忧伤,永远都会是一个被她牢牢以面具守护住的秘密。
……但无论如何,被强行揭开外面的硬痂,露出里面还没痊愈的柔软伤口,她必然是受伤了。
“对不起。”陈流火轻声说。
“……我累了,”张安竹没有抬头,只是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被关拢的同一瞬间,她哽咽的声音飘了出来,“你不是要走吗?去收拾你的东西吧,不要道些苍白的歉,没有意义。”
陈流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口中传来某种不知来源的窒息般的钝痛,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小腿碰到了沙发,才颓然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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