鲥鱼大约在四月间上市,每一年的第一尾鲥鱼上市的时候,既不是撒网捆来,也不是钓得,而是很匪夷所思的办法得来:由练习龙舟竞渡的健儿,在金山寺前的江面上,驾着小船,冲入丈许高的浪头中,直接用手捉到的!然后将这尾鲥鱼用名为‘草上飞’的快船一路送至南京。
在前明的时候是送给镇守太监,本朝自然是献给江苏巡抚――照例可以得封赏二十四块银圆。
如今,却成了盐商们的下酒菜,其中的豪奢可见一斑。
有了这般招待,他倒是舒服了些。
最后,在他的再三说服下,盐商们终于舍得出钱,但却有一个要求:
“清剿盐枭陈霸!”
这下,立马就让人犯难了。
话只说到一半,高国梓就明白了:无非就是这些人也是言不由衷,私盐猖獗,他们获利不多。
所以,官府方面则要担保,只要他们上交了钱粮后,朝廷就立马清剿盐枭陈霸。
当然了,这不仅仅是陈霸,而是以陈霸为首的盐枭集团。
至于本朝盐枭猖獗,这里面原因复杂,但根本还是因为皇商在盐业没有弄着好处,打不过这群扎根盐业几百年的盐商。
故而,他们就大肆用起了盐枭做打手,侵占盐务,从中进行分食,然后上供给皇帝。
盐税是朝廷的,皇商上供是皇帝的,这根本就不用选择。
当年皇帝潜邸时也是在两淮为盐枭,赚了好大一笔钱。
陈霸表面上是普通的盐枭,实际上确是皇商的手套,一旦清剿,后面可就闹大发了。
不过这一层不是他可以顾忌得到的。
他只得掩饰的一笑:“向老爷所言有理,不过我想,可能用招抚?不一定非得清剿,只要陈霸能够认真办事,于招抚之后引导缉私,想来私盐绝迹或者不可得,以官盐轻本敌私,总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霸必须清剿!”
向八爷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俗称谢二爷的谢景,就开口说话,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谢景不仅是盐商行会会长,还是盐商的大商家,由于盐政衙门在其上,巡盐御史为大爷,他就为二爷。
两百年来,这样的称呼已经成了惯例。
“我等盐业日渐萎缩,大不如前了!”谢景低声诉苦:
“若是朝廷不清剿,非但钱粮拿不出来,今年的盐税也得难尽全功!”
这下,高国梓坐蜡了。
新明的考成法中,税务考成占据很重,税收与去年持平为中,大升为优,下降为下,如果下降太多,那么就是劣。
所以赋税几十年不增不减,也就成了特色,正常了。
这也是官场上的中庸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高国梓这时候哪能不明白,自己是真的成为了枪了。
“诸位,水运局的筹措,是朝廷之重,尤其是粮食,基本上都用于资助今年的黄河夏汛,以防万一。”
“这时候用此事来要挟,怕是太过了!”
“高局长!”谢二爷则满脸无奈道:“我等也是被情况所逼!”
“这般,这一百万石粮食,我们出四十万石,只要盐枭顿除,剩余的六十万双手奉上!”
高国梓心事重重地离去,他没有去扬州,而是直接去了徐州。
丁宝桢丁河督,留在徐州。
会见后,高国梓立马将事情细细道来。
“也就是说,江苏藩库没钱,把你当枪使,让你去求盐商?”
丁宝桢是大圆脸,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但说的话却让人胆颤心惊:
“你真是,事系江苏藩库,干你水运局何事?”
“你如今参与进去了,把我也涉及到了干系!”
这也由不得丁宝桢愤怒。
江苏没钱,让他们筹措就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江苏缺过钱,顶多是一时间手紧罢了,东挪西凑定然是可以的。
这下好了,钱粮不足的锅得水运局分担一半,而水运局就是他麾下……
要不是此人是自己的同乡兼妻弟,他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总宪息怒!”高国梓慌忙拱手:“姐夫,下官一时不察上当了,但这件事不怪我。”
“堂堂的巡抚和布政使,我能说什么?而且还关乎姐夫的前程,心急忙慌,就着了道了!”
丁宝桢冷哼一声:“在官场上不要拉扯关系,称呼官职!”
话虽如此,但他的脸色都是缓解了许多。
他踱步而行,立马就猜到了原因:
“江苏一省与盐商勾结,表面上是督促他,实际上是在威胁朝廷清剿盐枭。”
“所以,因为我关系多,所以想传达给内阁……”
这件事做得很巧妙。
仔细一想,盐商在求水运局办事,没有涉及到江苏省和河督衙门,但实际上却通了内阁。
如果真的一无所获,罪行也是极轻。
日后盐税大减,甚至可以用起盐枭做借口:
不是我们不用力,实在是之前早就提醒过,但朝廷没帮忙……
“这么说!”高国梓松了口气:“姐夫,这不关我的事,实在是里面的道道太复杂了!”
丁宝桢冷哼一声:“还不是你糊涂,着了人家的道!”
将其赶走后,丁宝桢立马拿起了笔,手书起来。
这一趟就任河督,不过月余,他就已经窥探到了局势糜烂,所以上奏组建水运局,运粮食北上,就是为了应对淮北一带的局势。
一旦黄河成灾,这些粮食起码能及时救下数十上百万人,然后就能等到后续朝廷的救援。
提前预备总没有错。
但粮食却涉及到了盐政。
“为官不难,做事就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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