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成都。
黑暗的屋舍之中,灯火灰暗。
五个坐榻依次铺陈地表。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五人众,目光阴鸷,皆在等候着广汉的消息。
吱呀,门缝打开。
黑夜中。
法正缓步上前,走入屋内。
“刘升之,到广汉了。”
黑暗中,居于坐榻中央的白发老人,凶目狼视。
那一对毒蝎般的眸子,看向台下的法正,语气傲慢。
“老夫早已知晓。”
法正听闻此言,愕然抬头。
按理说,刘备的情报系统在蜀中是最快的。
这些人不应该在法正之前得知这个消息。
他们哪来的情报?
那老者见法正满脸狐疑,冷冷道。
“你不用多虑,我们身在蜀中多年,有自己的眼线。”
“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东州士的门面还得靠你撑着呢。”
法正弓着身子,微微点头。
饶是这益州第一谋士,堂堂扬武将军,当今东州派系第一人,进了这屋子,也得收起架子。
在这五人面前,他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身份低微的法正,得势后自然心有不甘,也在谋划脱离。
那老翁眼神凶煞,浑浊的眸光,如同毒蛇。
“既然他回来了。”
“那么之前的恩怨,也该在此了结。”
“我们和米贼,打了几十年的仗。刘升之又杀了那么多东州兵,别人可以不管,唯有他必须死!”
话音方落,那老者左侧,一位身穿甲胄的老年军官眉头紧皱。
提起这個名字,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刘升之,不好对付啊。”
“四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小祭酒,都如此难缠。”
“如今,名震汉川,又得刘备器重,在广汉动手,真的妥当?”
这老年军官更左侧,一位年轻的将领不屑一笑。
“岳丈无忧!”
“这刘升之虽然打仗是一把好手,可如今入了蜀中,我等在暗,他在明。”
“想要弄死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刘备想保他?呵呵,这大耳贼保得住吗?”
这年轻人说话之间,满是对刘备的厌恶,眼神中隐隐还带着一丝憎恨。
东州士的高层各抒己见。
台下的法正却是目中担忧。
虽说,他明面上是东州士的执牛耳者。
可在刘备入蜀之前,他也不过是个小小县令。
最高,也就担任过一介校尉。
是刘备把他扶上了东州士首席的位子。
那些备受冷落的野心家,自然是不会甘心听从于一介小辈的。
“孝直,你为何一言不发?”
坐于中心的老者,手握一卷竹简。
那竹简用秩衣包裹,隐隐可见其上,写有朱红色的三个大字:月旦评。
老者把玩着竹简,目光越发威逼。
“听说你把同郡人孟达,扶上了上庸太守的位子?”
“嗯……此事没有经过我等准许,你怎么敢私自妄为!”
雷霆般的吼声降下。
法正嘴角微颤,连忙拱手道。
“事情紧急,蜀中被大雪断道。”
“我在汉中不得南归,只好提前布局。”
“若不然,上庸太守也将送给荆州人了。”
哼!
白发老翁冷哼一声,他知道法正对他们五人不满很久了。
这一年来,法正不断将自己的亲信安排到各地太守的位子上,也逐渐有摆脱他们控制的架势。
不过,众人念在荆州人势大,现在又多了个天师道为敌,便暂且压住对法正的不满。
东州士四面交困,想要对付这么多势力,仍得凝聚一心。
“罢了,孟达最起码还是个东州士。没便宜外人,这事儿处理的也不算太差。”
老者讪讪道。
“此事不谈,还是商议商议,如何在广汉除掉刘升之吧。”
老者右侧,衣着锦绣,貌如贪狼的中年人阴险道。
“既然来了,他还能走的掉?”
“刘升之手底下不过几十个鬼卒。”
“李辅死了,算是大意,可射坚还能失手吗?”
“雒城郡兵七八百人,再加上咱们派去的兵马,整整一千号人。对付刘云绰绰有余。”
“我就不信,他张翼德还敢掺和此事。”
话音未落,法正却是摇了摇头。
张飞的性子,他要比众人了解得多。
“说别人,我不知道。”
“可是张飞……除了主公,谁也管不住他。”
“此人和刘升之交情不错,万一真动起手来,那就不是我们和天师道之间的问题。”
“主公最信赖得既不是荆州人,也不是东州士,而是那群跟随他几十年,不离不弃的元老旧臣。”
老翁大怒道。
“那就把张飞支开,不让他插手。”
“速速下令,让射坚将刘升之孤立在广汉,彻底铲除这个心头大患!”
黑暗中,东州元老的目光皆是残暴贪婪。
台下的法正,只感脊背发凉,浑身不安。
他在汉川与刘升之共事多时,多这个年轻人颇为看好。
却不料,这些失势的东州士,仍然不忘当年血仇。
法正倒是不反对与荆州人争夺权势,也赞同打压蜀中豪强,来保全东州士的地位。
可是,再要设计刘升之,那东州士可就是三面为敌了。
“这个年轻人,不是易与之辈。”
“在下建议,放弃之前的旧怨,将刘升之拉到己方阵营。”
“天师道在蜀中也是孤立无援,如果我们愿意伸出手,刘云未必会与东州士针锋相对。”
“到时候,我们联手对付荆州人,岂不胜券在握?”
完美的计策,出色的智谋。
可惜,法正决定不了东州派的战略。
鼠目寸光又狂傲自大的东州士高层,永远不会接受与仇敌二分蜀中。
“够了!”
“法孝直。”
“你也敢质疑老夫的决定?”
“你是不是以为,刘备把你提拔起来,你就能在我面前嘴硬?”
那老者冷哼道。
“我劝你,最好看清自己是哪边的人。”
“东州士要真的倒了,你还能在刘备帐下受用?”
“别忘了,你先前做的那些恶事儿,诸葛亮都帮你压着呢。”
“一旦东州士在蜀中失势,你就等着报复吧!”
黑暗中。
良久无言。
法正额头冷汗涔涔,汇聚成流,坠落于地。
这一席话,吓得他手指发颤,心魂跌宕。
那老者见法正面色发白,摆了摆手,吩咐道。
“下去吧。”
“唯。”
一番敲打过后,法正面带苦涩的走出屋门。
他迎风走到屋外,行了几里地。
沉思之时,潺潺流水,就在耳旁聒噪。
“好冷的天啊。”
“我本以为,只要爬到最高层,就能摆脱受人拘束的命运。”
“却不料,越往上爬,看见的,却越是灰暗。”
哀叹之际,一位船夫,很快从渡口对岸驶来。
蜀中多河川,平日乘舟更为快捷。
那船夫亦是东州人,见河岸有人,立刻就驾船而来了。
“将军,为何面色这么难看。”
法正苦笑道。
“天太冷了。”
那小卒拱手道。
“扬武将军身子本就羸弱,这么冷的天,就不要操劳了。”
“多加些衣服,保重身体。”
“今后才能带着我们回到故乡啊。”
故乡……
法正喃喃自语。
东州士进入蜀中这么久了,早已习惯四方抄略。
故土对于他们而言遥不可及。
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无所顾忌的混过一生。
“难得还遇到一个想回家的人。”
“你是哪里人?”
那小卒已经年迈,头发花白。
“小人家在三辅,京兆尹,蓝田县。”
“天下大乱前,一家以操弄玉石为生。”
“可惜……西凉兵来了,乡里人没来得及跑的,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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