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邦汉看了眼前面的老汉,问道:“姓名,年岁?”
老汉陪着笑说道:“小民孙五,年二十八,家里四口人。”
“你看看你眼角的皱纹,苍蝇落进去都得被夹死。家里没别人了?”叶邦汉问道。
“这……”孙五犹豫。
“皇帝圣德,募兵入京,家眷随行安置,但我们是要上阵打仗的,你一把年纪,去了坑同袍啊?
若是不想自家儿子孙子上阵,就安心留这。
朝廷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总能活下去,熬过今年,肯定能好过不少。”叶邦汉的口气很不耐烦。
许多百姓舍不得自家儿子孙子上阵,而由自己来报名,简直巨坑。
“官爷……”一年轻小伙挤开孙五,道:“我是他儿子孙小大,二十三岁,父母岳父母婆娘兄弟姐妹,共有十口人。”
没有孩子。
十有八九是募兵令传开后结的婚,为的就是离开陕北。
用朝廷的粮食娶老婆,不干白不干。
对此,叶邦汉不追究,录了名册,道:“沿途,朝廷安排食宿,但是几千里路,说不准一场病就没了,可得想清楚了。”
“官爷放心,生死有命,不会啰嗦的。”孙小大很干脆。
陕北这片地方,真是让人绝望了。
登记造册,签字画押,一大家子在安塞县城里吃了顿饱粥,跟随大部队往延安府走去。
有的人家推着车,可以轮流休息,孙家没这个条件,些许家什都是背着的。
好在沿途有休息点,可以喝水,不然渴也渴死了。
京畿不募兵,然而屯垦总督招人垦荒种田。
文安县城门外,两个典吏吆喝道:“朝廷开垦得胜淀,招募三千户,无田无业者优先。”
“别听朝廷瞎说,得胜淀不是湖泊就是沼泽,陷进去就是个死,怎么开垦?”
典吏看了眼挑唆者,吆喝道:“湖泊挖深,挖出来的淤泥填滩涂得田,朝廷既然敢招募民户,一定有妥善安排。”
“朝廷能有什么安排,大家别相信……”
群众之中有坏人。
朝廷把闲散人家全部招走,大户人家的长短工从何而来?甚至连佃户都跟着跑路。
不想降租留人,只好来抬杠吓唬人。
而在县衙里,知县钱伯纶看着堂下的原被告,头疼欲裂。
原告本县张大户,状告被告李三欠钱三两不还。
李三本来是还不起的,一般来说,发展到最后是其卖身为奴,但是其月余前报名屯垦,分得了十亩地。
“小民请知县做主,以李三田地抵债。”张大户得意洋洋地说道。
李三磕着头叫道:“大老爷明察,那是朝廷的地,小人只能耕种,不能转让的啊。”
“张员外。”钱伯纶说道:“开荒垦田,陛下尤其关注,本官劝你撤诉,待李三有了收获还钱,如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官司打到金銮殿,小民也有话说。”张大户并不退步。
眼看着就要夏收了,泥腿子却都跑了,这要不把这股歪风邪气杀下去,以后怎么作威作福?
钱伯纶有心判张大户胜诉,却又不敢。
事关屯垦,都察院、户部、锦衣卫、东厂,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就在为难时,只听门外有人叫道:“让一让。”
人群闪开一条通道来,几个锦衣卫缇骑走了进来。
小旗方一鸣叫道:“张永福。”
张大户一愣,道:“小人在。”
方一鸣说道:“你违规纳妾,事发了,跟我们走一遭吧。”
张大户下意识地看向了钱伯纶。
钱伯纶叹了口气,道:“本官记得,你夫人是生了儿子的,而你又纳了三房小妾,是吧?”
“是啊,这难道犯法?”张大户下意识地反问。
“大明律,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钱伯纶回道。
“这……那么多人纳妾,凭什么就抓我?就因为我打官司要钱?”张大户很不满。
有钱人谁不纳妾?也没见谁管的。
其实管的挺多,只是张大户看不到,或者没想到。
衮衮诸公多搞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男女关系中不论嫖还是纳妾都容易成为被弹劾的理由,而男男则没这个顾虑。
方一鸣才不会跟个土豪解释那么多,道:“废话完了没?没完就继续,完了就跟我们走。”
四十大板下来,怕不是魂都打飞了。
张大户走到方一鸣跟前,点头哈腰地说道:“上官借一步说话。”
“好说。”方一鸣跟着他到了后堂。
“通融则个。”张大户递过去了一锭二十两大银。
“嘿嘿,多谢员外。”方一鸣掂着银子走到前堂,道:“诸位做个见证,张永福贿赂官差二十两,论罪流放。”
噗通,张永福跌倒在地。
大明律中,行贿罪同受贿,二十两确实够流放。
方一鸣让手下书写罪状,请钱伯纶以及看热闹的百姓签字画押,带着张永福扬长而去。
“利令智昏啊,都说了皇帝对屯垦无比关注,怎么就敢顶风作案呢。”钱伯纶摇头叹息。
“官老爷,小人,小人……”李三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行了,回去吧,张永福肯定会把欠条给你送回来的。”钱伯纶说道。
不得不说,能在直隶县干下去的,钱伯纶确实有眼力见。
凡是以各种合法不合法手段破坏屯垦的,锦衣卫都会用合法的手段还回去。
纳妾和蓄奴都是违法的,一般不管而已,真上纲上线,纳妾四十大板,蓄奴者流放。
另外像花钱雇人替自己服徭役、逃税漏税等,都是要倒霉的。
这些事,根本不需要皇帝特意吩咐,骆思恭自觉地办了。
圣眷,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而不是皇帝吩咐的。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