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中秒懂,他沉思片刻,想到纪昀因为不能接上河仙莫氏进献的绝句,已经被发配到伊犁去养马的惨状,那就立刻文思如泉涌。
轻咳一声,于敏中故意作了一首五分真功夫,五分故意卖破绽的诗。
果然,乾隆的兴趣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他让侍立的军机章京梁瑶峰上呈誊写的于敏中诗句。
啊,你问为什么军机处的人还负责这个?
不好意思,我乾隆就这么任性,日后梁瑶峰担任了军机大臣,乾隆依然让他只负责记录诗句。
待到诗呈上来之后,乾隆轻车熟路的就开始给于敏中的诗,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乾隆有想不通的地方,于敏中和刘统勋还不着痕迹的引导,等到诗成,屋内满汉群臣齐声恭贺我乾隆又做一上品名诗。
而确实也还不错,全诗曰:
‘瘴徼方欣却病逝,侵寻辰尾顿增哀。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笔写悲有是哉。
千载不磨入南恨,半涂乃夺济川材。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
这水平嘛,比打油诗还是要强一些,千载不磨入南恨,半涂乃夺济川材之句,还算是朗朗上口。
只是这最后一句,‘汝子吾儿定栽培’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喂,本身就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很难让人不联想哦。
诗做完了,乾隆方才有心情来议论大事,他沉声说道:“阿桂上奏,得逆贼孟驳袍服、金印、权杖、宝剑及后妃子女数人。
但偏偏没有逆贼首级,说是被这河仙王烧毁了,尔等参详一下,可有缘由?”
福隆安赶紧跪地回答道:“依臣来看,此事或是不得已。
想那孟贼,也是天南枭雄,灭白固、暹罗等大国,重创谬乌国,收服南掌等,定然还是受缅人推崇的。
河仙之兵号称八万,但实应该只有二三万,又非是堂堂之阵破缅,乃是靠奇袭得阿瓦。
阿经略也有言及,想来当时情况定然凶险万分。
若要将孟驳斩首送往大军营地,定会激怒缅人使之反抗。所以情急之下按缅人习俗处置,似乎也说的过去。
具体情况,待副都统明德上奏,就能清楚了。”
明德是福隆安的堂兄,两人关系素来非常好,福隆安其实早就接到了明德的秘密消息,知道了河仙王莫子布要跟他们家合作做大生意的意思,自然要帮忙辩解。
而福隆安是这些人中,唯一带过兵的,分析的情况又合情合理,由不得乾隆不信。
我十全沉思片刻,如果真是如福隆安所说,也确实情有可原。
不过乾隆马上就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捉摸的神色,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
“河仙莫家,明亡之时不过是一监生,并未得多少朱家恩典,怎的如此心系前明?
竟然还在阿瓦祭奠咒水之难的前明王公大臣,杀莽白子孙数百人为之报仇。
你们说说,朕自御极以来,视满汉如一,朕身边,多少汉臣得登枢臣之位,恩宠远胜大多旗人。
朕之才德,也远胜前明诸帝,唯逊二祖。
如今我大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丁口繁衍至两万万,前明何曾有如此盛世!
似莫家这等遗民,为何还对前明念念不忘呢?”
乾隆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刘统勋、于敏中、梁瑞峰这几个汉臣的。
这种问题,当然不可能由满人来答,问的自然是汉臣。
为何?
还能为何!
刘统勋在心里撇了撇嘴,真要视满汉如一,那你把满尚书取消呗。
你让我儿子刘墉十几岁一入官场跟傅恒一样,起步就是正二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呗。
你让天下汉人士子都跟满人一样,能读能写就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科举,就有官做呗。
还问为何,不说剃发易服,你满人拢共一百多万占了天下官帽子的七成,两万万汉人拿三成,你还来问为何?
当然,刘统勋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几声,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明明无形却又仿佛明晃晃悬在头顶的大刀,很明智的选择了继续怂。
反正他们家是闯出来了,管其他人呢。
“皇上英明神武,堪比尧舜等上古圣君。
前明成祖夺侄之位,虽有治国之能,德行却亏,不足以与皇上相提并论。
能与皇上同者,唯先汉文帝,后汉光武,李唐太宗,前明太祖,本朝圣祖仁皇帝,世祖宪皇帝少数几人而已。
非开国立业之主中,即使先汉中宗、李唐高宗也远不能与陛下相比,陛下乃是千古唯一啊!”
问题没回答,刘统勋先是一通马屁送上,而且不是尬吹,刘统勋老脸上是一副确实如此,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吹的,我乾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接过宫人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滴,连连摆手说着:
“过矣,过矣。
前明成祖虽然有篡逆之名,但囊括海内,使万国来朝,还收复失地千年之安南,那也是英明之主。
汉宣帝承接霍光之策,稳定千疮百孔的国家,又有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之美名,公私两面堪称完美,朕虽略略胜于他,但也相去不远。”
嗯,我乾隆没提李治,看来心里不大看得上这位需要牝鸡司晨,才能压制功勋派的皇帝
而看到乾隆情绪已经稳定,心情开始变好,刘统勋才开始继续说道:“皇上谦逊,真乃帝王典范。
至于阿瓦之事,以臣来看,河仙莫氏子祭奠咒水之难的前明臣子和永历帝,不像是在怀念前明,而是在尽孝。
其祖莫绍原以前明忠臣自居,其父莫天赐也自称明之遗民,莫子布到了阿瓦,不去祭祀,那么身为子孙怎能对得起祖宗的忠臣之名呢?
即便他不怀念前明,也还是要祭祀,如此才是孝道。
而此次惩戒缅贼,河仙主动出兵千里配合,接待大清南下之官吏时,也以臣属自居,并无思念前明之举动。”
好家伙,刘统勋很快就把莫子布的举动,从怀念明朝的忠,巧妙转移到了具有道德至高之地的孝上。
看来林通返程在江南采买时,三大船货物中两船由江宁知府刘墉牵线搭桥,并为刘墉奉上不列颠产八宝琉璃凤栖梧桐赤金怀表两块,还是有效的。
于敏中也出来说道:“臣观莫氏前次上书与此次用兵,忠谨之心还是有的。
不过他们家终是以前明忠臣自居一百多年了,心里有点疙瘩,也算正常。
就如同这孩童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后,突如其来出现了一个继父,要他马上接受,总归有些别扭一般。”
乾隆终于听的哈哈大笑,见他如此,就连福隆安和福康安虽然刚死了老爹不能陪着笑,但也止住了抽泣。
笑过之后,乾隆自己也说道:“我岂不知就算暴秦,暴隋这等二世而亡的王朝,亦有几个忠臣孝子。
前明养士二百余年,忠臣孝子不可能还比不上秦、隋。
河仙莫氏要做忠臣,那朕就成全他们,一如前明追随朱由榔的忠臣义士,虽然不知天时,抗拒新朝,但咱也不可鄙薄,应当不认其行,而感其气节也。”
说着,乾隆目露威严之神色,“缅人不过西南边夷,咒水时胆敢戕害宗主大臣,掳掠天子宫人,逼死宫妃、亲王,乃是大逆不道。
今日孟驳恶贼如此犯上,未必就没有咒水时起了轻视之缘故。
传旨给阿桂,让他告知新缅王,需于前明永历君臣驻地建庙祭祀,香火不绝,庙宇但有破损,天朝惩戒之兵,又将至矣。”
刘统勋等人,赶紧又是一阵马屁奉送而上,但旋即有些尴尬,因为新缅王是谁,现在还没定呢。
乾隆也刚想起来,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未商议,于是轻咳一声,装作他不是忘记,而是还没谈及此事,开始询问各军机枢臣的意见。
封建集权的巅峰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呢,再大的事情,唯一有发言权的就是皇帝本人,余者只能是应声虫而已。
管他多大的事,皇帝没说讨论,你就别讨论,偌大的国家,万千种大事,处理与喜好,全部系于皇帝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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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讨论完毕,我乾隆独自一人,面沉如水,他秘密将前福建巡抚,军机处行走,满洲镶红旗人温福召了过来。
“汝久在东南,熟知风情。河仙莫氏子虽无任何可疑,但朕观此人,行事胆大心细,用兵老练狠辣,有枭雄之相,如今已能聚拢数万,陷天南大国。
此辈远在天边,又是前明遗民,不可不察,万一包藏祸心,于我等旗人,就是一害。
朕意,数月之后命尔赴任闽浙总督,你调派、抽练精干人手,混入下南洋的莠民之中。
一定要摸清其底细,以二十日为期,用秘折上奏其动向,以供朕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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