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宿卫,随本宫参战!”
这句话该以何种方式理解?
前年闯贼杀入中原腹心,兵锋直指京畿之地,在这样的情况下孙传庭被从狱中提出,临危受命入关中组军驰援开封。
只是此时的关中时疫流行,军中粮草不足,兵员弹药缺少,孙传庭本待招兵买马、发展生产、置办武器、积攒粮草,待有相当把握之后再行出战。
怎奈崇祯三日一小催,五日一大请,最终孙传庭无法抵抗来自皇帝的压力草率出战,落得兵败身死,大明也失去了最后一支可堪野战的力量。
如此才有李自成入北京,崇祯吊死煤山之事。
黄道周以此事来对比现在局面,显然是在说无论先帝或是太子都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顾实际情况、不体恤士卒生死。
在这样的基础上,诸臣自然会将朱慈烺的话理解成受黄道周言语所激,负气而为。
毕竟,实际情况各有理解实在不好辩驳,但太子殿下可以以亲临战阵来证明他并非不体恤士卒生死。
“黄道周!殿下有明君之资,乃我大明中兴唯一指望!若殿下有个闪失,吾誓杀汝!”
撂下一句狠话,马士英转身便向堂外追去,而留在堂中的人再看黄道周时,眼神中无不充满责怪。
说事就说事,你提人家老子作甚?这也就是殿下仁厚,若换成先前那个几個,辱及先君,你黄道周还有活路吗?
“殿下之刚烈较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北上之事怕是无从更改了。”
作为从应天跟来的臣子,朱国弼适时说了一句,其后诸臣看向黄道周的目光更是愈发不善。
造成这样的结果自非朱慈烺本意,亦非受激而为,提及孙传庭败亡一事他别说受辱,却是连半点感觉都没有生出。
可他为何还会率宿卫北上?
先前在听到黄道周所言之后,朱慈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连这般大臣都觉得自己是刚愎自用不顾兵卒生死,那么真正在前线对敌的兵卒会怎么想?将官会怎么想?帅臣又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觉得清军从原计划的一两万增至现在的三四万后,太子殿下仍然强令他们按原计划行事,是不是半点都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此战就算有强大的水师相助,还有打赢的可能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参战的六万多明军里,除了侯承祖所部打过些仗之外,其余的不管训过多长时间,从军多长时间却也难改一战未临的事实。
一旦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让军心有了动摇,漫说战胜,怕是稍一遇挫便会全军溃败吧。
所以,按着朱慈烺的本心,北上纯为战事,受激而行、打压黄道周之类的却是从未在他的考量之内。
只是..............
“殿下,您离开之后,杭州诸事当如何决断?”
马士英追上朱慈烺后并未尝试阻拦,他只是一路默默陪着,待到宿卫与舟船全部准备妥当,太子殿下即将登船之时才开口问了一句。
实际上他对朱慈烺的观感极其复杂,正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出现才证明了他与弘光的诸般错误,可于此同时,若非太子殿下的接纳,他这个名声已经彻底烂掉的前首辅却不知又该去往何处。
但不管如何,他却不会如黄道周一般小看朱慈烺,更不会在其面前摆出一副老臣模样。
这里面大约有一半的原因是他的势力受到了重大打击,没了这样的资格,但另一半中却有极大部分是因他乃干实事的人。
他非常清楚,应天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么艰难,也知道杭州的局面到底有多么复杂,但这位太子殿下硬是单枪匹马守住了他这大明首辅都不敢守的城,压住了他这大明首辅想想都头疼的各种矛盾。
这般情形之下,他若傻到以对待弘光和潞王那般对待朱慈烺,怕是早多少年就在一次次朝堂争斗之中落败了。
所以,当朱慈烺做出他不理解的决定之后,马士英的第一反应并非如黄道周那般拼命阻拦,而是尽全力为主君弥补错漏之处。
要不怎么说皇帝都爱用奸佞之徒呢?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朱慈烺心中多少有些感慨,这马士英若能安心为他所用,的确是他整理纷乱朝局的一大助力。
“杭州之事由你、黄先生、保国公三人商议,若于军事有关便多听方国安和李永茂的,另外.........”
先前朱慈烺的注意力全在如何稳定军心之上,受了马士英的提醒才想起自己走后杭州便又会回到先前那般模样。
只是将何人负责安顿之后他却又想起了一大堆事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将自己认为的关键事项大体说完。
此时如朱国弼、李永茂、方国安这些人也已陆续追了上来,待听到太子殿下的安排之后,惊讶之余却也不由想起了马士英呵斥黄道周的那句话。
“殿下有明君之资,乃我大明中兴唯一指望!”
明不明君暂且不说,但殿下之安排并非眉毛胡子一把抓,而是抓住了每一面的关键节点。
譬如与各州县的联系。
太湖以西水网之密度远不如以东的苏松,所以殿下便让杭州在他离开之后着重关注这一带的消息,尽力与有心反清的势力取得联系,以便在局面有变时能够有足够的底牌。
又如浙南、浙东的义军。
自应天仍在大明手中,鞑子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出之后,这一带已有不少各种出身的义军正往杭州赶来。
按殿下所言,大股的可以暂且不管,小股的却必须接受整编,但与此同时,切不能慢待各支义军的首领。
再如各地督抚关于太子监国的回复,阿济格所部的动向,朱慈烺都做了相应安排。
这一通下来,哪怕诸臣对马士英先前所为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的正确。
“既如此,那我便走了。”
将自己认为紧要的事安顿了一遍,宿卫们也已登船完毕。
此时鞑子北上之军已开拔接近一日,朱慈烺也便不打算再耽搁时间。
只是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际,却见面色涨红的黄道周正站在诸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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