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皇帝将临安称为“行都”,将临安大内称为“行在”,以示不忘复国故土。这也体现在临安大内在建造上,少了些气势恢宏的大殿,更多的是精美宁静的园林。
而那度宗召见臣子的宣政殿,也正是这样一处掩映在繁花绿树中的地方。
此刻,赵禥端坐御案之后,神色不安,身下的御座像是长了虫子,如坐针毡。
“贾师,还是坐吧?”赵禥小心翼翼地道。
贾似道身穿紫衣朝服,沉着脸站在御案一侧,无视身后的椅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臣,不敢!”
“那......喝茶?”
“老臣,不敢!!”
赵禥差点从御座上跳了起来。
一旁的杨珍看着,只在心里叹息。官家自从知道了那晚贾府里发生的事后,就和天塌了一样,惊慌失措。
一会子要亲自去贾府请罪,一会又要册封贾书瑶贵妃。要不是杨珍苦苦劝住,只怕那更离谱的旨意已经一道一道地飞出去了。
“贾,贾师......”赵禥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贾似道今天本是主动进宫,进了宫后,又不说话,只站在御案旁,沉着脸,当自己是雕像。
赵禥本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这贾似道站了没半盏茶的时间。赵禥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走至贾似道面前,深深一礼:“贾师,朕错了。”
贾似道脸色沉沉地还礼:“陛下,何出此言?”
赵禥:......这种事,要我怎么说?难道说我睡了你女儿,还假装没发生过?
赵禥涨红了脸。
贾似道沉着脸道:“陛下是君,老夫是臣,陛下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是圣旨。老夫作为臣子,断不敢当陛下这个礼。”
杨珍在一旁垂着双眼,眼观鼻,鼻观口。心说,嘴上说当不得,刚才也没见你避开啊。
贾似道又道:“陛下,老臣年事已高,陛下又是春秋鼎盛,以后再也用不着......”
赵禥心中一慌:“贾师,可是又要请辞?”
贾似道端端正正地站好,行礼:“陛下!”
“贾师不必再说,朕不会允的!”赵禥慌忙抓住贾似道的双手道。
“陛下!”
赵禥心中大急,他已经对不起书瑶,难道还要让她父亲辞官?
“岳父!”赵禥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国丈!”
贾似道冷冷地抬眸,那眼眸虽然年迈,但仍如鹰隼般,直直地刺进赵禥的眼里。
“陛下慎言!”
“岳父,朕知错了,我这就下旨,册封书瑶贵妃,封岳父为国丈!”赵禥说着急匆匆地转身,那情形就像是慢一步就怕贾似道甩袖离去。
杨珍在心里低叹,贾似道这个老狐狸。手上却殷勤地扶着跌跌撞撞的赵禥:“陛下小心!当心绊着。”
贾似道看着赵禥铺开了白纸,拿起来御笔,已经开始下笔,方才慢腾腾地道:“陛下,您这道谕旨,怕是出不了中书省。中书舍人是马廷鸾的亲信,那马廷鸾怎会让老夫有机会重回朝堂?”
赵禥笔下一顿,心中慌乱。都说皇帝金口玉言,其实皇帝的谕旨,能不能真正成为颁发的旨意,还需要中书舍人拟旨,而中书舍人是有权利驳回谕旨的。
前几日赵禥就是顶着跪了满殿的“忠心”文臣,又是砸御案,又是发疯上吊,才将那诛杀留梦炎的谕旨发了出去。那帮子文臣体贴赵禥刚刚丧子,又失爱妃,心中悲痛,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怕他真的就这么疯了,才顺了赵禥的意。但那谕旨也从诛九族改成了流放三族。
此刻,贾似道这么一提醒,赵禥也清醒过来。但,他若是再如了那帮子文臣的意,又如何对得起书瑶?
“那,那朕就准了马廷鸾的辞相。”说到这里,赵禥心定了定,“马廷鸾已经九次上疏辞相,真就,真就当朕离不了他那个老匹夫了!”
贾似道面色不动,微微欠身:“陛下深思熟虑,老臣不敢多嘴。”
赵禥殷殷地看着贾似道:“那,岳父是答应留下来了?”
“陛下,若准了马廷鸾请辞,那应该由谁来担任右相?”
赵禥笑道:“自是应该由岳父......”
“陛下!”贾似道沉声道,“右相这职位,谁都可以当,唯独老臣当不得。”
“为何?”
“陛下,大宋如今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贾似道叹息一声,望着赵禥,语意沉沉,“陛下,册封书瑶,就是与皇后一党对着干,那全志坚掌管着京城大内的重兵之权,陛下此举,恐引来大祸。老夫重回朝堂,引发的,是新的一轮党争。陛下,老臣虽有报国之志,但大宋积患已久,要想清除,绝非一朝一夕。”
“那那那,朕到底该如何?”赵禥眼圈一红,他也知道他这皇帝窝囊,可是他又能如何?朝中可用之人屈指可数,他不顺着他们,难道全都杀了吗?
“陛下,岳父两字,不能再提。”贾似道叹息一声,仿佛好像突然间老了几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可怜书瑶命苦,苦守空闺这么多年,孩儿夫君都不能相认。”
赵禥想起当年那个娇憨纯真的少女,心中也是酸楚难当,那也是他最纯真的年月,最真挚的感情。他和她的孩儿,才是他心中真正的至亲骨肉,可是这两样,他都留不住。
赵禥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哽咽地垂下泪来。
一时,这宣政殿中,君臣两人相对叹气垂泪,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家人。
杨珍忍住跳动的眼角,先是扶着悲痛的贾似道坐下,又安抚赵禥喝茶莫要伤神,保重龙体。
“岳,贾师,朕还能如何补偿书瑶?朕每每想起......就,就寝食难安,恨不得能脱了这身龙袍.......”
“陛下,此话不可再提。”贾似道正色道,“陛下如今是唯一能护住书瑶的人,还有那蕙儿,唉,这孩子,才是最让人操心的。”
“对了,蕙儿,我听说蕙儿要去襄阳?而贾师准了?”赵禥想起之前得到的密报,连忙擦擦眼泪,坐直身体,“贾师,这是为何?”
“那孩子说她有办法解襄阳之危。”贾似道叹息一声,“陛下,那孩子虽然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但是在忠君报国这一点上,倒真是随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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