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怪异的地方还有许多。
那中年文人说粥场有各种各样的粮食,烹饪的未烹饪的种类繁多,可赈济难民灾民的只有稀粥,那他们准备的其它粮食用来干啥的?
带着种种疑惑,赵三元孤身潜伏回粥场后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要看看这幕后的大善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实在是太好奇了。
敲晕个护卫,乔装打扮后大大方方提着老套筒靠近草棚,能清晰听到里边传来的谈话。
“这、这是我的银票和地契...”
“想通了?我可没有逼你,对吧?”
“是....劳请先生卖些吃食,我们一家子实在待不下去了.....”
“可以,那个谁,包好六十张烙饼过来给这位王员外。”
“六十张?我拿过来的是豫北五十亩良田的地契还有金银细软!就值六十张烙饼?之前明明说好的是一百张!”
“风云在变,价格当然也在变嘛,昨天是一個价今天是一个价,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回去接着再考虑考虑?”
草棚外的赵三元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之前原以为离了大谱,可现在才明白啥叫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
这些东西加一块拢共就能换六十张烙饼?你家一张烙饼得多大才敢要这么贵?
然而震撼才刚刚开始。
草棚里传来凄苦的声音。
“好吧....六十张就六十张....一家子省着点吃应该能走出这片荒芜地区.....”
“晚了,现在只能算你五十张。”
“你不要欺人太甚!”
“再犹豫,可就连五十张都没有了哦。”
“.....”
什么叫势与人强?
什么叫强买强卖?
这就是最直观的体现。
赵三元稍微猜出了一些关窍,而猜出的越多,心头就越凉。
如果自己猜想的没有错,那这粥场的幕后东家哪里是什么大善人?他妈的完全是恶魔在人间。
用天价换来五十张烙饼的人走了,薄薄的五十张烙饼,放在老家早市里也就两三个铜子一张,可放在这能抵一两亩的稻田。
离谱么?
更离谱的还在后边。
又有一名穿着还算体面的老汉前来高价换粮食,同样被漫天要价,可不同的是,中年文人多加了一个条件。
“没记错的话,你有个小老婆吧?让她过来换粮。”
“她....好吧。”
老汉知道这个条件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选择。
可中年文人的附加条件只说了一半。
“不光是你的小老婆,还有你的小闺女,粉雕玉琢怪可爱的,一起来吧,我多算你十五个窝头,不掺土的那种。”
“什么!?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不愿意?那这单别做了,你们一家就一直在这喝稀粥吊命吧。”
“大爷您行行好!我的小女儿还不满十岁,她还是个孩子啊!”
“瞧你说的,我又不会生吃了她,只不过是想给她们母女开开小灶,运气好的话我再让她们带回去一只烧鸡。”
“.....”
沉默。
撕心裂肺的沉默。
赵三元哪怕看不到老汉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
怒火在心底快速滋生,握着的拳头咔咔脆响。
十五个窝头外加一只没有保证的烧鸡,来换一对母女所谓的小灶,蕴含的龌龊和卑劣不言而喻。
什么窝头能买人清白?什么烧鸡能买人的尊严?
愤怒的同时,是深深的无奈和冰冷。
按暴脾气,赵三元恨不得进去把中年文人突突死,再一把火烧了粥场。
又有什么用?
这粥场阴毒就阴毒在他们确实在给难民分发粥水,吃饱绝对谈不上,但至少能吊住一口气。
为了泄了一己私愤,外边无数难民就要饿死,除非是干掉这百八十个护卫,再把粮食分发下去,可难度太大根本做不到,即便真的能做到,护卫们又有什么错?也许他们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没资格取他们的性命,并且没了这些荷枪实弹的护卫,难民必然会发生哄抢和踩踏,死伤无数。
愤怒和两难,让赵三元内心颇为挣扎,只能自己生着闷气。
当然,他同样明白饥饿是人类最无法承受的痛苦,没有之一。
古往今来,炎黄大地上的人们吃苦耐劳,智慧坚忍,他们能忍受许许多多的痛苦,唯独无法忍受饥饿,任何王朝的末路都是因为大批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所以揭竿而起,但凡能填饱肚子,甚至不被饿死就可以,对生活质量的要求真不高,只要能有口饭吃。
在饥饿面前,九成九的人再无尊严再无坚持,为的就是一口饱饭。
因此当草棚内的老汉同意了中年文人的条件后,赵三元其实没多少意外。
活着离开这片荒芜死地和暂时的痛苦相比,好像不是不能接受。
而这还是有条件能交换的。
一些没有条件交换的人,下场更加凄惨。
比如又来了个年纪较轻的男人,怀中的襁褓里是个几个月的婴儿。
“大人,全家除了我和孩子全被土匪杀死了,盘缠也所剩无几,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唉....世道艰难啊,这条路上惨死的人实在不少,万幸我家柳大善人跟西洋教会有合作,办了育婴堂,他大慈大悲愿意收养苦难的孩子,可你也知道,吃喝拉撒都是需要钱的,多少得出点不是?”
“懂!我都懂!现在我手里就剩下最后的一根金条,只要我的孩子能活,我命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钱是少了点,但谁让我家柳大善人心地好呢,把孩子和金条留下吧。”
“最后大人您能不能行行好?我已经连续七天每天只喝到一碗稀粥了,哪怕是死也想做个饱死鬼,您行行好赏块饼吧,吃饱上路我死也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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