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之道,不仅要知己知彼、善用兵将,还要观天时、懂地利、明人生。
祁连看着脚下红灰两色石子、河泥枯枝构成的形势图,手脑并用地一步步忘我摆弄推演时,大有感悟地咀嚼着这句忘记是从哪里听过的话。
而祁连的周边,半个时辰被他叫到身边的众人则还沉浸在祁连之前给出的胆大妄为的计划中,呆若木鸡、难以自拔。
一时间只有远处黄昏之际来泽中饮水的象群的牟叫应和着祁连。
显然祁连的谋划已经不仅仅是让众人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而是直接大脑CPU被祁连过载烧糊了。
因为自从祁连回来后,直接就召集鹿柴部两人、青犬、粱、育、竹竭父子、南宫、芳一和柳鞅一干人等,曝露了自己将于今晚夜半(23时至1时),兵分两路分别袭击岸上赤狄畴骑营地、黄鱼部半岛营地的作战计划。
其中细节包括了祁连预测的风向、降雨、敌方心理等等理由,向众人画了好一张以少胜多、一战成名的大饼。
虽然仔细深想下,祁连的计划颇有可取之处,可是柳鞅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了正牌春秋礼义式作战原则并且有所实践的高级贵族,他所受的教育于情于理不支持他同意自家新主的“胡闹”。
于是,柳鞅率先回过神来反驳祁连的作战计划道,“主上!子尽父子及鹿柴两人的片言只语不足信,所谓太行山边赤红早霞则有洪水大雨,他们自己也说在此大陆泽中,非是每次皆能应验的,就算是有,若是明日才下或是雨势如前几日般稍下即止,导致今夜若未出现主上所言,能短暂切断半岛与赤狄畴骑营地的那般程度的水涨则何如?”
“若此,则作战取消!竹竭和芳一自领鹿柴部一人点亮四只火把,权做喝阻之用的同时,照亮来路,以供后撤,吾等袭赤狄营者,亦自潜回出发地。朕料敌人不知我方虚实,必不敢夤夜相追。”
“然朕观此处沙洲淹没情形,边缘已被晒干,泽中半旬未雨,春汛却又尚未过去,太行山边今晨还起血红早霞,延至此时还未有雨,则西方山区雨势积蓄,今夜由西自东暴雨之至,十之八九。”
祁连面无表情地继续摆弄着地上代表着敌我双方的石子答道。
柳鞅才说完,竹竭就接着抢问道,“主上容禀!便是有水涨阻断半岛与岸上交通,主上可知日夜风势是有所转变的。”
“如今白日湖陆风,由湖往陆吹;子时夜深,陆湖风正劲,却是由陆往湖吹,朕知此变化,所以袭击赤狄之小队,要绕到赤狄营内陆方向,由此接近,放火烧营。”
祁连知道竹竭等人是故意找茬,所以说完之后干脆直接摆手,示意下一个上。
果然,芳一紧接着质疑道,“主上用兵何故以小临大,贪得无厌?赤狄畴骑骁勇精锐,主上却只打算派柳子、南宫、粱育四人,黄鱼部羁押俘虏众多,又将为湖水截为孤岛,为何却要以鹿柴部上下人众并及吾与竹大夫相对?不若不要分兵,但待水涨一起,我等一齐杀往黄鱼部,岸上赤狄望水兴叹,不过半个时辰,吾等自了结战斗,架船归去,岂不美哉?”
祁连甫一听完,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如果能行,祁连肯定是要选这个的。
但是祁连能说自己对鹿柴部目前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持怀疑态度吗?
并且不是祁连不想多派些人去袭击赤狄营地制造混乱,实在是让竹竭去统计之后发现整个鹿柴部还活着的二十几个青壮,全都有夜盲症,而且去袭击赤狄营地的战术动作对素养和配合要求太高。到时候人多又没有组织度,无论是路上走丢了,还是事后撤退,一大堆大小问题就会等着祁连,甚至直接影响祁连的成败了。
祁连是打算梭哈一把不假,但是不是打算不看底牌就耍帅梭哈一把,他祁连又不是真的会特异功能,或者能召唤雷电陨石之类的气运之子。
所以祁连只能整理了一下措辞道,“夫战者气也!鹿柴部新败而气衰,赤狄-黄鱼联军饱掠而气盛,然气之一道,顺中藏逆,逆中存顺。”
“饱掠之师虽能始如出笼饿虎,然吾等只需暂避锋芒,抑或干脆以水火等人力难御之物,一鼓而削其锐气,则其师怠惰顾忌之心一起,必然气泄如注,不能复聚!今黄鱼宵小之胆持在狄,赤狄之胆自持兵锐技强。朕倘若能功成,而灭狄之胆以火,则黄鱼部惊恐之下,不攻自破也!朕再待鹿柴之援,则何止黄鱼可破,赤狄畴骑亦将为朕所擒耳!”
可是虽然祁连说的天花乱坠,在坐众人面色却仍顾虑重重,南宫甚至直接脱口而出道,“主上,战阵之上,岂有如此尽如人意之事?”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祁连虽然自己也不完全相信计划会如自己想象般顺利,但是为了解开萦绕心头那个长远的顾忌,还是面带微笑地自信说道,“方今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尽在吾手,诸位何疑?先君曾教导朕,战阵之上,六分胜算即可一为,况乎今日敌军纵有小戆,瓮中之鳖、土鸡瓦狗罢了,朕之视其,直如风中残烛一般!且下去各自准备,饱食餐肉,提前安睡,今夜随朕破敌!”
“主上!您不是应该在后督战吗,臣请…”
这下抓住祁连“漏洞”的柳鞅正襟危坐、摆好架势就要稽首进谏。
但是祁连抬手拦住了他,打哈哈道,“柳子且去准备,朕答应你就是了。”
然后,祁连站起身来挥手,不容置疑再议地打发走了各自还有具体任务要去准备的众人,甚至南宫也没有留下,给了他一个去全面检查武器整备状况的任务,要求他即使是小到一根石矛,也检查清楚是否锋利,并督促其主整备完美。
唯独特地被祁连稍微拖后的汲,在想转身跟上自己父亲,并且下去检查伤员情况时,被祁连拉住,示意噤声后叮嘱道,“汲,为师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能和任何其他人再说起,否则尔非吾徒,吾非汝师,师徒情谊就止于今朝!”
祁连一番如此郑重的话吓得尚嫌年轻的汲不知所措,只能是在一番震惊之后,重重地点头。
松了一口气的祁连深呼吸后小声道,“今夜,你不要参与任何行动,朕早就借着今早清点战利品之便,将一些财货,更多的是粮食和腌肉转移到了另外一条用生石灰在船首做了朕教给你的数字“0”记号的大管子船上。”
“一旦过了鸡鸣(1时到3时)朕还没有亲自到场,或者是派人来给你对暗号‘海大鱼’,你就直接放舟回火石岗,找到竹棚门口一处有另一个“0”暗记的地面挖下去,那里埋着朕从那个东泽豹口中撬出来的经漳水转济水的路线图,带上你的姐姐母亲去齐国,用你和你姐姐会说的雅言到随便哪个城邑去,说你们是蓟国流亡太子的孩子,请求齐侯的庇护!记住了吗?”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汲,好几次想打断,都被祁连用眼神逼了回去,直到后面甚至都已泣不成声地呜咽起来。
“憋回去!憋回去!汲,倘若朕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发生,汝父多半亦将不免,这就是朕唯一能为你们姐弟做的事了。到时候你就是你这一家唯一的男子汉了,不要做这样的小女儿姿态!朕虽然来不及把所有知道的医术细节都传授给你,但是其中大道,朕都告诉过你了,你仍然要好好传承下去,替朕好好活下去!”
汲终于还是在祁连的再三催促叮嘱下哭着离开了。
交代好后事的祁连,则是虚脱般坐到在地,但是随后,一股放开一切的畅快,让祁连又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蛤~?”
一片突然被放倒的芦苇后,南宫、柳鞅、芳一、竹竭、梁、育、青犬七个或前或后证明忠诚后,被祁连引为亲近的众人,却是一脸悲戚地看向祁连。
这整齐划一的情形,显然是从一开始就假装离开又折返了回来,从头听到了尾。
最终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柳鞅带着众人一起含泪稽首拜倒,声音沉痛、情真意切地呜咽道,“主上一何急!以主上之天智寿永,天下之事,何汲汲若渴,急于求成,以至于此呀!”
前世除了院里的孩子这么关心过自己,此身也没得到过除兄长嫂子之外任何真心关心的祁连,触景生情,有些破防地回答道,“朕夜夜睡浅,每晚思及昔日兄长托国之殷切,常如钻心切肤之痛,使朕不得一日之安寝,然则卿等不是如此吗?易大夫每夜必长太息者三,柳子你魇梦喊杀,南宫呓语满是思乡之言,芳一、育、梁、竹竭二三子守夜深时,何尝有一次不是对着营火长恨悲愤、感叹时运不济,青犬更是肉眼可见地思念其女、悲叹不得相聚。”
“朕等得起,然则卿等还剩下多少寿数?天变无时,朕为人主,不为自己计,也得为尔等计数!若是无有机会,蝇营苟且,度此残生倒也罢了,可如今既有一博之机,声名、奴婢、钱粮子女唾手可得,朕何惜一头!”
勾着头呜咽不止的众人中,不知是谁,又或者就是所有人,泣不成声地再次问道,“主上既知年轻,冲锋陷阵、致于死地之事,就交待给臣等自去担待,主上但以安坐,臣等方可无所顾而不惜此身。”
可是这句话说完后,众人等了好久,祁连却始终没有回答。
直到他们忍不住抬头看祁连,才发现祁连已经偷偷擦干泪水,坚定地说道,“朕能得遇诸卿,纠合起汝等四方豪杰,这是上天的垂青怜爱!然则天命不永,可一不可再,朕失汝等,何异夏商之失鹿!若是卿等不谐,朕不独活矣,情愿黄泉相伴…”
“臣鞅(南宫…)愿誓死追随主上!共赴黄泉,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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