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弹女还没反应过来,柳湘莲已经骚包的翻身,在陈恒等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提气跳下二楼。路上的行人,都被天降猛男所震,以为撞见什么怪事。
可柳湘莲却跟没事人一样,一甩胸前的发带,直接迈足往三春坊的方向走。他才走出两步,又听到楼上姑娘的呼唤,“公子,你今晚住在何处?”
她难得碰到这么一位妙客,又是聊的如此投机,岂可这样放过,就差将自荐枕席几个字写在脸上。
柳湘莲仰头对其笑过,扬扬手作别道:“本就是萍水相逢,姐姐,且记着我这个人就好。哈哈哈,有缘自会相见。”
坐弹女又往栏外探出身子,朝着远去的浪子呼喊,“那也留个名字吧,公子。”
柳湘莲哪里还肯回头,一溜身,几个迈步,已经走到远处的桥头。
竟将佳人的情谊抛之不顾,真可谓是多情之处也无情,难怪被人唤作一声冷二郎。
坐弹女失了机会,只好在行人的注目礼下缩回身子,又把银子放在桌上,对着面前几头呆鹅寻问道:“不知几位,可否告知奴家,你们好友的名讳。”
一句话,连着三个转折叹气,叫听者也是动容。
湘莲这个场面,他是想我帮他撑起来,还是不想啊。陈恒第一次跟他碰面,也拿捏不住对方的心思。论起雅致,到此处正是刚好。若要说起风流,自然要留个名讳,也好续一续往后的缘分。
江元白已经直接摇头,咳嗽道:“不认识,不认识。我们也是拼桌的,恰逢其会,恰逢其会。”钱大有在旁连连点头,进一步增加江元白的说服力。
坐弹女无奈,只好留下银子,起身远去。
“姑娘,你的银子。”江元白举起手,正要提醒坐弹女。谁知对方已经一拨琴弦,浅唱着‘凄凄惨惨戚戚’,连这阿堵物也看不上。
男人的帅,真能当饭吃啊??奇哉怪哉。
见此,江元白昂天长叹,呜呼悲痛道:“自此,我扬州四大才子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钱大有困惑,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名头,便多嘴问上一句。谁知江元白一指在座的四个书生,嬉笑道:“我说的,可不就是我们四个嘛。”
陈恒跟薛蝌都是无语,只摇着头。见客人不在,陈恒顺便把林妹妹准备的礼物,分发给几位好友。众人拿到,都是一阵惊喜,无不夸赞着林妹妹的挂念。
随后,四人又凑到一起,讨论着读书上的事情。他们这头聊的起劲,另一头的柳湘莲也已经来到关家班。
他本就喜欢唱戏听曲,来到三春坊更觉亲切。站在关家班门前,连敲几次,才唤出主人家。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的少女,她今日本是在家抱病休息,开门之际,睡眼惺忪的脸上,犹带着几分被吵醒的怒气。
可一见到柳二郎,她的心情顿时转好。只说关家班被城里的冯老爷请去家里唱戏,又主动引他进门喝茶,让他多等一等班主,大家很快就会回来。
柳二郎正对关家班感兴趣,也不推辞,直接提着衣袍就往屋内去,在庭院里挑着架子上的刀枪棍棒,自顾自耍开来玩。
…………
…………
关长河不知道家中来了个奇人贵客,此时也为冯老爷的怪异之举纳闷。花大价钱将自家请来唱戏,怎么还把门窗通通关上?
莫非现在城里的盐商大户,还有听曲猜戏面的雅兴?也不对啊,今日的戏目都是新排的,扬州多数人都没听过呢。
“班主,咱们还唱吗?”管事的人上来寻问,这情景他也是第一次见。唱戏的人,在台上咚咚锵锵个不停,看戏的人却是一个都见不到。想到细处,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唱,戏比天大。”关长河斩钉截铁道,冯老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只管唱就是。既然他们看不到,那就叫角儿们唱大声点,让屋内的人都听到。
“好嘞。”
一出旧戏唱罢,又是新戏演上台。更高昂些的声音,透过木窗传进屋内时。一众盐商正簇拥着冯朱,围坐在圆桌前喝酒吃宴。
他们近日才被府衙刮走四百万两,均摊到每户人家都是不小的数目。可这些盐商脸上,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真叫人奇怪的很。
“会首,这黄家空出来的份额怎么说?”有人才吃了几杯酒,已经憋不住的问道。
大家不禁笑话他耐性差,又说“会首怎么会忘记此事”。一个个的耳朵却已经竖起来,就等着冯朱吐露半点风声。
“前头各家认缴了多少银子,就按这个份额来。不多不少,大家也都公平。”
冯朱今日请他们来,为的就是此事。因外头的声音高上一些,他也不得不大起嗓子,好让远处的同行也能听到。前后之事,冯朱从未给底下的人透露过。全凭他们的心意捐银子,也凭他们的心意分好处。
有人听到,心中不禁叹息。早知会首是这个安排,当日就该多交些银子。鱼与渔的道理,大家还是懂得。
又有人担心问:“会首,我们才交上去这么多银子,接下来的年头,府衙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吧。”
冯朱摇摇头,很有把握道:“这些年,我对林大人的人品也有些了解。他做事,不会做绝。会给我们留一条活路的。何况一次性补齐军饷,用此换过黄家的份额,避免了府衙下场插足,本就是林大人跟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林如海当日敢让贾雨村坐地起价,就是暗示冯朱后头有法子补给你。可这种事,只有冯朱低头认缴后才能知道,不然就损了官老爷的威严。
冯朱之后主动劝商会的人缴纳,一是对林如海的行事作风有把握,二是吃准他们交的钱跟黄家的家产,足够喂饱上头的人。
上头吃饱了,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才有了活路。只要给他们些时间,黄家空出的份额,自然能替他们源源不断的把钱赚回来。盐业是座金山,他们花些银子,又给底下的金山加高一些,横竖也不吃亏。
将其中的理由,一一说给在座的人听。其他人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起冯朱高明。冯朱笑着接下,又举杯对着众人道:“还是要谢谢林知府宽宏仁义。”
众人无不举杯跟随,场内笑声一片。
不过很快又有人问:“会首,现在就下注,是不是太早了?”
“对啊,他们两头斗得这么厉害。我们在旁看着,不是也挺好?”附和者,亦不在少数。
冯朱摇摇头,知道他们商会上下得保持一致,以后才好行事。就给大家解释道:“不能再晚了,再晚,我们的人头都要保不住。”
“他们斗来斗去,还有个官位争,我们只图赚钱。既然这样,不如早点选边站,日子还能轻松些。”冯朱给自己夹了一筷菜,又提起酒杯,引着众人共饮后,才继续说道,“我以前的念头也跟你们一样,总以为待在中间好。”
“现在想想,还是选一边更妥当些。既让对方也看看我们的份量,才能开出更好的价码。真要出什么事,我们上头又有说话的人,原比卡在中间好些。何况,我们又不要什么官位。喊打喊杀,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会首英明”之声,顿时络绎不绝。
冯朱笑笑,也不在意。待有人因此话问他,心中是否更属意太上皇时?他又摇摇头,用粗壮肥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李大人做事太绝,可能是他性格所致,可能是上头的人被情势所迫,给他下的意思。但无论怎么说,任用这样的人,是他们的问题。黄家的事情,影响太坏。”
“跟这样的人一道,诸位晚上能安心睡觉?这事传出去,我们还望他面前巴结,盐商的脸面还要不要?李大人不走,我们就站在林大人这边不走。”
被冯朱这样一说,大家都是点头不已。只有人感叹一句,“黄兄死的好惨。”至于他心中是否真的这样想,又叫人猜不透。毕竟刚刚分黄家份额时,就数他笑得开心。
“回头给他们家送些银子吧。”有人轻声提议。
“也好,也好。这是给后人积福的好事,算我一个。”
说完一件小事,突然发了笔横财的众人,又为还没到手的钱两担心起来。
“对了,你们说这边关要是连连打战,我们是不是还要为此出银子。”
“会首前面不是说了,府衙那边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嘛。”
“你跟我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麻烦是麻烦,由头是由头。他真以此开口要,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这谁知道。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指着我们捞钱的时候不说,回头养肥了我们再抄个家,既喂饱了朝廷,又平了民怨。他们老百姓懂什么,还以为当官的都是青天老大爷。
这些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的大官,算盘都精着呢。左右都背不了锅,中间过一道手,只留下自己的好名声。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前明的荒唐也不过如此啊。”
这人一开口,怨气就重的很,听的旁人也是皱眉不已。
“噤声,噤声。这种话也能乱说?不还留了条活路,给我们走嘛。”
“怎么不是这个理,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又有人出声应和。
眼见底下的人越说越过分,冯朱不得不出来拍桌喝止,怒骂道:“都吃酒吃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别嫌日子过得太好。到手的肉还没吃饱,就吐出去给了别人。”
仔细想想林如海对他们已经够客气,不仅没治冯朱的罪,也没对这些墙头草秋后算账。事后还把黄家的份额留下来给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稳住如今不易的局面。
如今扬州的财务,都靠这些盐商顶着,轻易乱不得。这也是林如海如此希望秋浦街能有气色的原因,不仅仅是陛下手头缺钱。扬州府衙的财政,确实太倚重盐商了。做起事来,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被冯朱这么一提,大家想到黄家的前车之鉴,一个个上头的情绪,又立马冷静下来。自知失言的那个,赶忙端起酒杯,给同行们赔了个不是。
他家认捐的钱两不多,在黄家的份额上没捞到什么好处。是故心里,才会如此气愤懊恼。
此后的众人,又商讨起盐价。如今城中各样东西都在涨价,这事情自然也影响到他们。众人家中都养着不少人,手头几大家子要养活,平日开销不免有些多。
商量来商量去,都确认涨价肯定是要涨的。只是涨多少才算合适,大家各执一词。有人想反正盐价便宜低廉,不妨翻个倍,也跟一跟其他商家的进度。
有人担心给官府秋后算账,觉得涨一半即可。力求低调些,钱赚不完。最后还是冯朱拿出个人威信,示意涨个两层差不多,外头的老百姓也不会叫的太苦。
商议完这两件事,众人终于可以放下心思敞开喝酒。他们一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从正午喝到晚上,才由各家下人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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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陈恒在家里等了柳湘莲一夜,也没等到他回来。知道对方武艺高强,陈恒虽然不担心他的安危,可总觉得这样放客人不管,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最后还是信达一劝再劝,跟二哥说明天还要去秋浦街找赵管事,陈恒才上床睡去。
其实也是陈恒想多了,半夜里柳湘莲寻着他给的地址来过一次家门。见着陈家户户亮着灯,门第也小,更不愿叨扰。直接一扭头,拿着辛耿给的银子,去钓鱼巷潇洒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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