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刘弈总觉得有些恍惚。
那破旧电线杆,空中飞过的一群麻雀,熟悉又陌生的马路,以及人行道上的红底砖,都让刘弈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几次闭上眼睛,又几次睁开,但所见到的天空依旧。
下午四点,刘弈将二手山地车扔进楼下小巷,背着书包,直奔家门。
这是一间八十平的房子,三室一厅一卫一厨,居住着他的亲爸爸、亲妈妈和奶奶。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父母还在上班,屋子里应该只剩下年过七旬的奶奶。
“奶奶,我回来了!”
刘弈大声喊道,然后看到一个穿着碎花短衫的小老太太从阳台走出来,脸上的皱纹立刻展开了。
这一刻,刘弈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今天都考完了?”
“嗯。”
“有把握吗?”
“七七八八吧,大后天还要去学校预估分数,填报志愿。”刘弈握住老太太的肩膀,有些不自然地揽住,话没说得太满,这反而让对方松了一口气。
“哎呦,勒脖子,快松开。”老太太嘟囔着,实在不习惯孙子黏着她。
刘弈咬了咬嘴唇,看着二十年前的奶奶,鼻子微酸。
“大孙子,你怎么哭鼻子了?”
“我可没有呢!您老眼花了吧!”
刘弈弯下腰系鞋带,趁机抹去眼角的泪珠,他确实看着离世的奶奶重新出现在眼前,心中激动不已。
之前,无论是身处考场还是遇见徐雅,他也最多感慨,但看到死而复生的小老太时,刘弈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重获新生的幸福!
“哎呀,四点多了,该去做饭了。”老太太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再有半个小时,她的大儿子和儿媳就要回来了。
“奶奶,您歇着,我炒菜。”
“哎呦,别添乱!”老太太嫌弃地推开张岱,将他推到了厨房外。
“奶奶,我真会!”
“别添乱,桌子上有西瓜,饿了先吃点,奶奶今天买了只鸭子,好好补补。”
刘弈无奈地搬了条藤椅坐在弄堂里,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感受着独属于老房子的宁静。
2000年的临安县,大部分住宅区都是七层左右的老房子,最高的地方也只有县府大楼后面的电影院,目测高度还不到三十米,不过因为地势差,所以看起来特别大。
由此可知,2000年的临安县确实很穷,马路还是黄沙,一下雨就成了泥泞不堪,就算晴天,大风一吹,空气也会变得灰蒙蒙一片。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每年的高考成绩。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随着改革开放的日益深入,用不了多久,临安县的发展就会像按下快进键一样,迅速进入所有人的视线,最终成为全国第一批百强县。
在自己眼前的这破败房子背后,拆迁的日子还有20年。就在那一年的夏天,奶奶因血管堵塞引发并发症,最终没能住进新房子便离开了人世。随后,两个叔叔因为4万块的丧葬费而翻脸,险些引发大祸。更糟糕的是,刘弈最亲密的姑姑也因为猜忌和嫉妒,与他们断绝了往来。
“呵呵,都是钱啊。”
刘弈最深刻的回忆是父亲失业,自己落选中考,母亲坚决不同意,甚至拿出高价入学费。那年夏天,在东拼西凑后,母亲向姑姑借了一万块钱。谁曾想当天夜里,钱又被亲姑上门拿走了,让刘弈倍感自尊心受挫。
更糟糕的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回想这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父母借钱时的卑微,还是每次聚会上亲人嘴脸的尴尬,那些不堪的岁月始终穿梭在他的人生中。他不愿再经历那些至暗时刻,因此他必须做出改变命运的抉择。
然而,要实现这个目标,的唯一方法是赚钱。
“我现在年龄还小,也没有身份证,很多东西虽然有想法,但是很难实施。”刘弈坐在藤椅上,让自己的椅子摇晃,脑海中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不断出现。
改变父母的未来,刻不容缓。
还有钱,我也得想想办法……
夏日的山风,吹起少年单薄的衣衫。
在舒适的藤椅上眯了一小会,弄堂里便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进来的人是亲爸刘爱国,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穿着白色的背心,手推着一辆兴盛牌永久自行车,后面还跟着亲妈苏敏,工作了一天,两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疲惫。
不过看见儿子的时候,苏敏还是笑盈盈。
“老妈!”刘弈瞬间从藤椅上站起来,看着对面年轻的二老,很难去想象日后的二十年,沧桑会爬满他们坚毅的脸颊,岁月把他们变得如此苍老。
而现在,他们都很年轻,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
“考得怎么样?有信心吗?”苏敏摸了摸亲儿子的脑袋。
“一只脚已经迈进重点了。”
“真假的?这一次那么自信?”苏敏略带狐疑打量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别有压力,就算进不去重点,只要分数能上档,爸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筹齐自费生学费的。”
一直沉默的亲爸也说道:“钱的问题不要担心,这个月餐馆生意不错,你姑父和姑姑承诺会多发一笔奖金给我,再加上我之前工作的买断费,应该够了。”
听到父亲的话,刘弈才猛然想起,如今的父亲还在姑父的餐馆里工作,但几个小时以后,亲姑的一个电话直接让这个家的经济陷入半瘫痪的状态。
直到多年以后,在一次家庭聚会争吵中,刘弈才意识到,父亲辞去餐馆的原因并不是资金问题,而是因为父亲的正直品质,他不会为了赚钱而违背良心。这导致刘弈的姑父开的餐馆难以盈利。可无论是亲姑还是姑父,他们从未想过,在他们创业的头几年,是谁起早贪黑在店里打扫卫生,又是谁每天最后一个离开餐馆,又是谁雨里来,雪里去穿梭在各个厂区配送盒饭。
如今,再次看到父亲身上那件被虫蛀都不忍心扔掉的白背心,刘弈的鼻头不禁泛起一股酸楚。
当父母进门的那一刻,刘弈忍不住泪盈眶,几滴眼泪落在阴暗中,溅起咸咸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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