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位新任布政使是个什么成色。
家境殷实,书香世家,乾隆十二年的进士,精通儒学却不迂腐,是个廉吏加能吏,在朝廷里被视为孤独君子。
虽无火箭速度,显赫权势,却是官场常青树不倒翁。
一个字,老谋深算。
这种上司,不必走的太近,也不能为敌。
属于官场异类,没有什么把柄,弹劾也无从下手。
一时间,
黄文运想起了地窖里的银冬瓜。
也是这般,稳重,冰冷,无懈可击。
……
震泽县衙,
主簿小心翼翼的问道:
“府尊大人口中的反清反满分子,一般长什么样?”
知县神游八方,胡乱应付道:
“天天正事没有,总是妄议朝廷大政,满腹牢骚的,大约就算是吧。”
“县尊英明。”
于是,
家里有几个钱,读过书,喜欢在茶馆、酒楼高谈阔论的,就成了高危群体。
衙役们直接换上便装,
每天蹲守,在高谈阔论正酣时,突然冲出。
狞笑着,找那人群中最靓的仔。
套上王法,大喝一声:
“某某,你的事发了。”
“诸位茶客,都在纸上按下手印,作个人证。”
掌柜的被吓的直哆嗦,
却没办法,只能心里咒骂。
几天下来,
成功抓捕反清分子一十八人,而且证据链完美。
“当场抓获,并有旁人佐证。好,办的好。”知县连声夸奖。
常熟县,元和县,昭文县,
都派来了相关吏员,学习先进经验。
并迫不急待的加以推广,抓捕现行反清分子。
……
然而,好景不长,
没了!
茶馆、酒楼散座,都鸦雀无声。
进去之前,以为今儿大约没人,没上座。
走进去一看,里面坐满了宾客,瞪着大眼睛,端着茶碗,瞧着你,无声的微笑。
冷不丁,
能把人吓出毛病。
掌柜的在柜台后,面带歉意的往墙上一指。
四个大字,笔锋苍劲。
于是,
茶客也秒懂,不再开口。
而是抱拳作揖,然后一指茶单。
加入沉默群体,喝茶,用眼神聊天。
眉飞色舞,眉毛发扬,挤眉弄眼,
偶尔还伴随着,肢体动作。
总之,
滑稽的很。
一夜之间,苏州府的闲人们都掌握了心灵感应。
慢慢的,茶喝完了,“事”也交流完了。
躲在后面的差役,
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已经倒下了好几个。
幻听,幻语。
大夫一诊断,
都是精神负担太大,神经了!
照方抓药,回去喝上十天半个月准好。
就是这药引子,有点难搞。
哑巴知了,3枚。
……
李郁一直很淡定,没有过多动作。
只不过,
范京时常来请示,每次都要秘谈许久。
熟悉他的人都清楚,
这是在筹划大动作了。
“军师,名单是不是太多了?”
密密麻麻,小几十位,士绅、商人、胥吏都有。
全部是不愿意成全胥江码头唯一地位的本府有望人士。
“不多。我要让苏州府人人皆知,和我李某人对着干的下场。杀猴给鸡看。”
造反事业已经进入深水区,
东山团练天天训练,日日巡逻。
挂着石湖巡检司、胥口巡检司旗帜的战船,在太湖天天训练。
西山岛上,铁厂的黑烟从早到晚。
再加上,
救火队,县衙布局,煤炭,码头,
有心人只要稍微一观察,一打听,就能推测出。
李大官人不对劲!
……
这些事,李郁在骨干分子会议上通报了。
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要想保密,就得堵住苏州府的悠悠之口。
怎么堵?
拿银子,怕是已经堵不住了。
只能靠杀戮,恐惧,才能让人闭嘴。
所以,
这一次,李郁迫不及待的要借乾隆的威,黄知府的刀,来震慑苏州府。
一定要让这些人清醒的认识到,
缄口不语,做个局外人,自己就不会动他们。
若是想向上告密,在朝廷确认之前,自己会先干掉他全家。
不搞阴谋诡计,不在半夜放火点房子。
堂堂正正的,
用大清的刀,斩大清的忠犬。
尽可能,给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发展时间。
李郁在会议上说:
“每多争取一个月,库藏的火炮,火枪,就能多出上千杆。”
“麾下人员,就向精锐更进一步。”
“造反的胜算,就多一份。”
……
会议足足开了2个时辰,没有废话,全部是干货。
对于,
征召更多人手,何时征召。
筑城,囤粮,囤各类物资的必要性,时限性,都做了探讨。
李郁尴尬的发现,自己也活成了最讨厌的模样。
既要,又要,还要。
既要海量枪炮,又要练兵筑城,还要所有人都不怀疑自己。
这不扯淡嘛。
一时间,哑然失笑。
这段压力太大了,手又生疏了。
涩画的传家技能,得重新捡起。
西山岛风景如画,更有海拔300多米的缥缈峰,常年笼罩在云雾当中。
当盖茅草屋一间,在那山腰平坦处。
作为写生基地。
今日心情大好,携带杨云娇,韦秀,张筱妹,蓝盈盈同行。
人越多,越能彰显无道!
脱离道德束缚的感觉,总是让人神往。
脚下是云雾缭绕,
头顶是金光万丈,
屋后有秋千,屋前有奇石,
空气十分新鲜,视野十分开阔。
山道,有忠心护卫把守。
不会有其他人出现,打扰了雅兴。
这种亲近大自然,回归原始人的机会,很珍贵!
加之,
茅草屋后,还有一汪清泉。
若不是水温太低,说不得今日要下去学游泳水战。
……
当当,
有护卫敲响了铜锣,
李郁不悦的走出林子,顺手披上一件锦袍。
“老爷,急报。”
“李家堡来信,韦俊回来了!”
李郁一失神,目光瞧向远方。
清月村族长,因为官司躲避他乡,被自己当成棋子,布置在徽州匪帮的韦俊,他竟然回来了。
信上没说缘由,
只是含蓄暗示,韦俊来时从容,不似是逃难投奔。
“有意思。”
李郁笑了,挥手打发了护卫。
返身回到林子,
对着正在嬉笑洗脚的韦秀,说道:
“你哥回来了。”
韦秀一激动,脚下一滑,
扑通,人掉进了池塘。
水花溅了李郁一头一脸。
自作孽,不可受。
杨云娇忍着笑,递过来毛巾。
李郁胡乱的抹了一下:
“收拾一下,都随我下山吧。”
……
气温日渐降低,
眼看着深秋就到了,下一次来玩,怕是要到明年春暖花开了。
走下山道之时,
李郁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一旦和朝廷兵戎相见,他怕是再也没闲心来这野营写生了。
从西山码头坐船,
抵达李家堡,已经是1个时辰后。
这艘新船,是靠人力驱动两侧明轮。
乘坐舒适,不怕风雨。
因为,头顶是封闭的。
舷窗很大,典型的客船设计,而且是贵宾专用。
李郁只带了一女,韦秀。
一路上,
他都在琢磨,韦俊回来的目的。
无非是:
匪巢被毁,来投奔。
混的不错,来拉天使投资。
遇到难事,借自己的关系疏通。
叙旧,这种可能性太低。
作为一个成年人,应当有这种觉悟。
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出现,大概率是有事相求。
若是有救急能力,且对方不拿你当凯子。
看在往昔的峥嵘岁月,在能力范围内,可以支援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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