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身穿齐国将领的制式铠甲,跨坐在马背上,远远望去,颇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武气概。
但如果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岳州的脸上满是木然的神色。
谁晓得,他那一日经历过多少屈辱。
当日他一心求死,只是那魏姓楚将并未杀他,而是让人把自己捆住手脚,倒挂在树枝上,头下脚上,说是要让他尝尝辑事府的手段,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岳州当时就哈哈大笑,说道,哪怕是千刀万剐,特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若是开口求饶半句,就不是齐国好男儿!
但那叫魏延的只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然后让手下士卒用一张又臭又破的绢布罩住自己的脸庞。
那股腥臭至极的味道,哪怕过了一两日,他岳州依然记忆犹深。
接着,他便发现,那楚人开始将水倒在破布上。
他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发浓烈起来……
一张又一张的绢布就这样被叠着罩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水滴顺着自己的脸庞向下流淌。
逐渐加剧的窒息感,慢慢溺毙而亡的阴影,就这般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理性,放大自己的恐惧。
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远比所谓的刀剑加身,千刀万剐还要来的恐怖。
岳州总算明白,为什么那魏延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勇士一般……
这楚国辑事府弄出来的刑罚,简直让人想痛痛快快求死都不成!
所以,最终,岳州还是屈服了。
他投降了,成为了他口中的不齿之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楚军将自己千辛万苦押运的粮食转手送给了宿瀑县的百姓,并在对方的感恩谢德中,出了县城,朝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他甚至亲耳听到,那些县里的乡绅族老,竟然还敢告诉楚军,宿瀑县向北约二百里,有一座规模颇大的军马场,里面至少养了近三千匹马匹。
只不过,想要抵达那里,要经过数個乡邑,还要渡过峰首河才行。
然后,岳州便看到那两员楚将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后,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岳州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
他,堂堂齐国将领,这次可能恐怕大概也许真的要当大齐的叛徒了……
第二天,他的预感便应验了。
“这位岳将军,你也不想再尝尝昨日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在对方毫不客气的威胁下,一脸屈辱的岳州只得咬牙答应下来,这一路北上,为楚军作掩护,替他们诈开城池,让楚军能够顺顺利利北上。
第一次当叛徒,岳州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放不开。
但后来做的多了,他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整个人彻底麻木了。
对于诈开城池,他岳州敢打赌,这整个齐国的将领,都没有自己做得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
两千齐军就这样顺风顺水,一路向北。
望着远处的峰口县城,魏延扭头,对岳州露出一张笑脸。
“接下来,还是有劳岳将军了。”
虽是自己的俘虏,但这段时间北上,若没有此人,也不知道要多出多少麻烦来,因此魏延也愿意卖对方一个面子。
之所以选择峰口县,是因为此处是峰首河南岸最大的县城,也是最好的渡河地点,岸口开阔,水势平缓,有大量船只可供楚军使用。
只要拿下此处,渡过峰首河,楚军便可以最快速度直奔军马场。
岳州心中苦笑,但表面上却说道:“魏将军说笑了,岳州败军之将,如今所为,只是求活命而已。只是,这一路行来,虽然诈开了几处乡邑,但时间一长,难免会走漏消息。还请将军做好最坏的打算。”
魏延淡淡扫了岳州一眼,道:“无妨,岳将军尽力便是。若真是不成,再强攻不迟。”
有自己这个九品宗师境坐镇,他根本不怕出什么意外。
这寻常乡里,出现高手的几率微乎其微。
听到魏延这番话,岳州这才松了口气,朝魏延高览两人拱了拱手,带着数名扮作自己亲卫的魏延亲兵,以及近千“齐军”,纵马向远处的乡邑奔去。
看着岳州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高览走到魏延身旁,低声说道:
“文长,我觉得这岳州恐怕要搞鬼。”
魏延诧异的看了高览一眼,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我问过那些俘虏,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岳州性格耿直谨慎,一向对齐国忠心耿耿。如今投降,不过是碍于你文长的手段,这才不得不委屈求全。但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我领兵劫了这军马场,定会有所动作。前面那些,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你我罢了。”
听到高览这般说,魏延心中颇为惊异。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如今也会分析起情报来了?
而且这分析的听上去似乎还颇有道理的样子。
心中虽然这般想,但魏延表面上却是不置可否。
“将军所言,也不过只是猜测,你我有所准备,静观其变就是。”
说罢,魏延让麾下剩余一千士卒到路旁树林中休息,只等岳州诈开城门,便一拥而上,夺下峰口县。
与此同时,岳州骑着战马,在“亲卫”的护卫下,来到峰口县城外五十步左右,对着墙头上紧张注视着自己的守卒高声喊道:
“吾乃运粮官岳州,受谢将军之命向前线运送粮草。如今回返,路过峰口县,只想要让将士进城休息一番,尔等却为何关闭城门,将本将和麾下兄弟阻隔在外?让你家县令出来回话!”
伴随着岳州的话语,身后的近千士卒齐齐挥动手中的兵器,口中更是高声呼喊着“开门,速速开门”。
铁制的矛头剑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射出耀眼的光辉,把城头上的士卒们直吓得瑟瑟发抖。
城墙后,得到消息的县令徐欣望着下方的人群,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今天清晨,他得到邻县县令让人快马来报,说是这几日有楚军扮作齐军模样,诈开城门,劫掠县中粮食,他不幸中计,因此特地差人抄近路,告知周围诸乡诸县,莫要中了楚人诡计。
却不料,清晨得到消息,这中午都没到,对方便已兵临城下。
他们这县中仅有不足五百且缺乏训练的府兵,对上这些如狼似虎的楚军,又如何能胜?
“自己若是开门,等到对方入城,已是大势去矣。”
“可自己若是不开门,以峰口这一区区小城,四五百士卒,又如何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楚军对手。到时候惹得对方不快,血洗整个县城,那本官可就罪过大了。”
如今之势,为之奈何?
思来想去,徐欣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只愁得接连拽掉好几根胡须。
“大人可是为贼人发愁?”
正在这时,徐欣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来。
徐欣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清醒过来,忙转头看向身旁的一名年轻人,急声问道:
“萧县尉莫非有退敌之策?”
这年轻人姓萧名成济,约有二十五六年纪,八尺身材,猿臂蜂腰,脸型瘦削,是峰口县新到任的县尉,颇有勇略。
萧成济到任之后,将峰口县周遭的盗贼清扫一空,因此极得县令徐欣信任,在兵事上也常听取他的意见。
如今,见徐欣问计于自己,萧成济笑道:
“大人勿忧,萧某与那岳州是同乡,也曾听过他的名声,知晓此人并非卖国求荣之人。如今这般,定有苦衷在内。某有一计,可灭楚军,为大人分忧。”
徐欣闻言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
对于那岳州的苦衷,他完全不在意,他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如何请走,或者消灭掉城下的这群楚军。
萧成济道:“在下之计,恐怕要委屈大人一番了。”
“只要能送,啊不,干掉这群楚军,本官就是受上些许委屈又如何。”
徐欣连忙点头应下。
看了自己主官一眼,萧成济看了看城外的士卒,又朝远处树林方向望了一眼,道:“既如此,那就请大人开城投降,迎接楚军入城吧?”
“你,你说什么?!”
听到萧成济这般说,徐欣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幻听。
开城投降,这是什么玩笑?!
萧成济指了指城外那片树林,道:“大人你看,那树林中并无鸟雀飞出,说明其中必有埋伏。单这城下千余士卒,依县里守备,便抵挡不住,更何况还有伏兵。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除了开城投降外,在下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但依在下看来,只要将对方迎入县城,再悄悄和岳将军取得联系,或许就有对付这些楚军的方法。在下智略短浅,仓促之间,只能想出这等办法来。就看大人您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徐欣看了看左右士卒,见他们一个个神情畏缩,手脚发颤,便知道单凭这些守城士卒,根本拦不住对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咬牙道:
“好,本官就和萧县尉一起,赌这一把!”
不开城门,等到那楚军攻破县城,自己身为一县之主,必死无疑,既如此,还不如像萧成济所言,赌上一把。
“那峰口县的县令说无力抵挡天军,只能大开城门,迎天军入城,还说希望我等不要惊扰百姓?”
树林中,正在休憩的魏延和高览听到士卒从前方传来的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后手完全用不上。
对方能够看穿岳州的诈城之术,魏延并不意外。
距离自己登岸已经过去近三天了,这一路上攻破的乡邑城池也有三五座。
就算齐国人再迟钝,有这几天功夫,他们扮作齐国士卒诈城的消息也早已在周遭区域传播了开来。
魏延和高览私下里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今日让士卒埋伏在城外树林,正是为防诈城失败而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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